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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的章—花恋.花艳易糜,花渐离,歌女望川盼归相。
忆的章—花恋.花艳易糜,花渐离,歌女望川盼归相。
残想他的确不明白苏芳,或许他从他身上见到的是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幻影,他如此爱恋着他,即使他如此地遥远,于是他跟随他的仕女,听他的奇谈怪论,讲述言不由衷甚至自己也不明其意的语言,只是为了寻找他遥远清冷的气息。
但有时候,或许只在一刹间,他又觉得他深刻明白鹰村苏芳的简单的希望,那时候他不再是他,是一切和皇城无关,内心纯良的人物,发散出华兰杜若的芬芳。
元夕节的时候残认识了乐师的女儿华兰。她有一张与鹰村苏芳相似的脸,只是眉目间显得更加单纯纤细。她被皇城错综复杂的殿宇弄得迷失方向,一个人在无人的暗处低声哭泣,
而残,在回家的寝宫的路上发现了她。
她抵触而警备地抬起头看他,他瞬间低呼出声。
她问他说,你是谁。她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知道怎么走出这皇城吗。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梨花带泪的女子并不是那个清冷阴郁的忍者鹰村苏芳。
她是那样的迷茫无措,而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显露出那样的表情,或者,他曾经有过,那是在很久以前,他独自抚琴的时候。
华兰的父亲是一位过气的乐师,靠在皇城弹些艳俗的曲子谋生。华兰便也会弹琴。
残听过她的琴,和鹰村苏芳比起来,如同嚼木般索然无味,只是锵然作响。
她自称来自遥远的南方,和父母在战乱中流落到洛阳。
在怀梁堂中,他邀她与他同赏将逝的梅花。华兰饮下一壶清酒,酩酊大醉。她与他年龄相当,家境贫寒,却如此心思单纯无忧无虑,让残嫉妒憎恨,却又不得不喜爱她。他于是相信,在来到皇城之前,鹰村苏芳也有过童年,那时候的他就似此时的华兰,眼睛清明,笑容灿烂,一无所知,却又充满不羁的梦想。
她对残说,残殿下,我最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方,在玄草国的边界之上,靠着更北边茫茫的拓拔鲜卑的部落,你骑过马吗。她问他,是真正的属于北方的高头大马。
她醉眼朦胧地对残微笑,笑颜中有不经意的娇媚。而残握着她冰凉的手,明白她还是个孩子,想入非非,以为世上处处都如皇城般歌舞升平。
为此,残怀疑着她的话,他们是否真的在战乱中流浪,是否真的奔波过滔滔千里的土地,她是否看过那样娇艳炽烈的阳光,在阳光下,死伤的士兵和马匹,无论是北方的马,还是南方的马,流寇,土匪,入侵的外族,起义的游民,这些人在玄草国虚弱的土地上撕打纷争,同皇宫中优雅血腥的斗争相映成趣。
而他知道鹰村苏芳见过,或许就是他呼唤的血雨腥风。他躲在皇宫中弹奏悠然的乐曲,放任着天下,如一匹受惊的野马,踏过无数隐士高人的叹息,向着滚滚的东海奔腾而去。
残有理由相信,在遥远的道观中,鹰村苏芳眉清目秀,超凡脱俗。但他也是如此的狡猾多疑,阴郁偏执。
残在皇城白粉掩盖,靡靡之响不绝于耳的舞台上那样小心翼翼地生活。比起着黑衣的年幼而忧郁的少年,他的心已经不可避免的缺失。
但是残无法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是他的婢女递过竹蔑让他承受鞭打的时候,或者是鹰村苏芳对他遥远而若有若无的微笑让他颤抖失措的时候,皇城就像这些不可言说的,奇异残暴的少年,把他的心孔夺去了。
而华兰,她是整个皇城中唯一与皇城无关的人。她不懂音律,也不精女红,她甚至对坊间的任何传说一无所知。她纯洁的眼睛路过皇城,但她从未见过任何阴谋与杀戮。她若一个男子般爱那些同样无知的美酒。他把他的父亲赐下的酒从地窖出搬出来给她喝,她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看着她喝着那些酒,像一个鲜卑女子那样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北方,骑上真正的骏马。她有时候问他说,残,你真的是一个皇子吗。
他说,是的。他微笑。
他告诉鹰村苏芳有关华兰的事。他沉默不语。
他想带他去北方。
最后他笑了,说,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你推心置腹,将你视为知己,可你依然要离开我,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明白,大凡世间女子,如花美眷,都将烟消云散,她们都不可理解,最终心如蛇蝎。你真的愿意为了这样的女子离开我。
残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维持着沉默,注视着他。
他看着残,最终笑了并且抚摩残的脸颊。说,你去吧。若你觉得她真的不会背离你,你就去吧。
他弄响一曲残从未听过的音律,有着回环婉转柳暗花明的调子。他说,你喜欢这曲子吗。那音律高入云霄然后留恋而落。他说,你相信吗,竹林七贤的身影早已经消散,可这就是他留下的曲子,在皇宫深宛中。
他哈哈大笑。他说,你不相信,我也不敢相信,这可真是个天大的讽刺。这天下的隐士死的死,逃的逃,所以肮脏的我还留在这里,即使无人知晓。他笑得咳嗽起来,琴弦崩然断裂。
残问华兰,你会离开我吗。
她说,或许会。她神情肃穆地凝望远方。她说,当有一天,我厌倦了皇城,就骑马北上,去北方,寻找遥远鲜卑人的踪迹。
残微笑,说,你真的会那样离开我。
她看着残的眼睛,终于笑了,那笑容灿若桃花,她说,残殿下,若有那一天,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残愿意和她一起离开,等到这皇城终于再也掩饰不住他的虚弱,等到那通往北方的茫茫关河足以他们渡过,残便和她一起离开洛阳,到北方去,奔驰在骏马上,把所有的真相忘得一干二净。
这来自皇城的女孩,她澄然洁净,明媚绚丽,而他是如此明白着她的骄傲和稚气。
他想她不会离开自己,独自去北方,因为她无法去北方。她还是个孩子,即使她充满幻想,但若他把她遗落在通往北方的驿道上,她只能像他初次见她的时候那样低声哭泣——这就像,她其实也明白着他,明白着高傲年轻的皇子实际上是那样的苍白软弱,羡慕着,她有眼泪可以流。
但她终于离开了他。许多年以后残才明白,无论她是为何离开,无论她是否自愿离开,在最终的命运里他却不是那个可以陪她去到北方的男子,在皇城他迅速地离开童年,但是他却从未真正地长大,他只是被迫长大的一个孩子,浑身带着拉扯撕裂的疼痛,带着皇城的阴郁,从未寻找真相,也从未明白那些真相,它们都藏身何处。他再次把希望寄托给鹰村苏芳,他知道一切的真相,但是他注定不会告诉他。
那一年,掌管禁军的将军发动政变,华兰在这场巨大莫名的动乱中不知所踪,而随着她的消失,那和她有着相似面容的鹰村苏芳却是战争的终结者。叛军将军的亲信党羽纷纷遭到株连被杀,无一幸免,而暗杀者,就是那个悠然抚琴的少年
这战争的终结者鹰村苏芳,始终在心中不负责任地嘲笑着这无知的闹剧。
他面无表情地说,她走了。
残明白,就像他最初告诉他的,她喧闹着登场,只能黯然退下,她终究会离开他。
她和他的灵魂最终两不牵挂。
残在洛阳不懈地寻找着华兰,却终于不得不明白她已经离开。
整个皇城,已经彻底地和她无关了。
他,也彻底与她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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