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

　　重又推门进去，皇帝已经坐起来了，花饮已被他拿在了手中，玉盅在他修长的指上映下温润的光。
　　“你回来了？”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微颤，烛光闪烁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地看不分明。
　　“嗯”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真的是你！”皇帝从案上站起来，拿着玉盅的手抖得厉害，却不知道把它放下。
　　心下大骇，但看到皇上的样子终是不忍，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玉盅。“皇上，先放下好吗？”
　　胳膊上传来阵痛，“你回来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天在自性堂我就知道了……”试图抽了一下手臂，却被更紧地抓住。抬头看向皇帝，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眼神中带着恍如隔世的痛和欢愉，鬓边几缕长发飘飞。
　　“皇上，我~~~”
　　“对不起，我~”他松开我的手，“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以后不会了！”他着急地说，像个急于表白的孩子。
　　“皇上，我不是，您先坐下来好吗？”看着他的样子，不忍打破他的梦，可是，我别无选择。
　　“好，你说什么都好。”他果然坐了下来，却似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充满血丝的眼睛布满了柔情，丝丝的不舍在我的心上纠缠。突然开始嫉妒被皇帝如此惦念的女人。
　　“皇上，我~真的不是。”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得无比地艰涩，原来刀子在划伤别人的同时也会弄伤自己。
　　“不，你回来了，我知道的，知道的……”他身体震颤了一下，眼睛的光芒猛地淡下去，喃喃地说着，越来越迷离。
　　“皇上”叫了他之后，却发现没有言语，眼睛渐渐开始潮湿，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他没有作声，只是望着我，却似乎透过我望向远处。
　　许久，也许一世纪那么久，一声长长的叹息传来，那里有沉重的哀伤。
　　“你~下去吧。”幽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转回头不再看我，依旧低头去看桌上的卷轴，不再言语。挺拔的脊梁在那一刻透着沧桑的老态。一朵墨花突地开在卷轴上，又慢慢地扩散。他惊慌地拿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看见那画上俨然一名女子，白裳飘飘，仪静体闲，只是脸上已经模糊，如同蜿蜒着的泪痕。
　　“没有用了，你走吧。”他说，没有接我的帕子。
　　再看了一眼皇帝，跨出门去。

　　凉夜霜寒，竹影在窗上摇曳。
　　身边的式微呼吸沉稳，想来已经睡熟。不想吵醒她，我自披衣下床，倚在门侧，听竹叶细琐的低语，像是吟唱。
　　白天的事情一幕幕在眼前浮过，很多的疑惑没有办法解开，最后定格在皇上消瘦的身影上，她的身侧是画像上的女子，白衣飘飞，恍若天人，我努力想看清她的脸，可仍是一片模糊。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凄凄。打邦声起，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姐姐，天冷，回来吧。”
　　猛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回头，看见式微在床上坐起。
　　“好”我点了点头，走回床边，重新躺下。
　　“姐姐，皇上为难你了吗？回来就见姐姐闷闷不乐的。”式微在我耳边说。
　　“没有，不过是伺候皇上的，怎么会为难呢。”
　　“可是……”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打断她的话，我闭上眼睛。
　　她不再说话，一会儿，又听到了她平稳的呼吸声。

　　第二日一早，将前一日采的辛夷花深深浅浅地铺了一地。进来了一名女官，说葵夫人要见我。问她何事，她说不知，只是一味催着我快走。
　　心中很是好笑，难道说是为了昨日之事算账来了？式微很是紧张，执意要与我同去。我对她笑了笑，“不妨事的，我去去就回，你就在这里等我。”
　　临出院门，她还万般不乐意地看着我，直到走出很远，还看到她小小的绿色身子，我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

　　一片火红映入眼帘的时候，女官告诉我到了。抬眼望去，一座不大的宫殿立在眼前，青色的宫墙隐在花海中，殿楹上书三个大字“桃燃殿”。
　　那名女官让我等在殿外，自去禀报了。不一时又一个女官领我进得殿去。殿门内却原来还有一个院子，也种满了红色的花树，正开得热闹。穿过院子，那女官却并没有引我进正屋，却穿过正屋旁的回廊，最后停在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前。
　　“这是主子的书房，你自己进去吧。”女官转身对我说。
　　很是惊讶，原来葵夫人还读过书，觉得那样的女子和书卷总归是扯不上一点关系。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掀起帘子迈进屋去。屋中很暗，却没有看见人，右侧几排书架上放满了书，墨香在房间中微醺。踱步过去想要抽一本书出来，只听得门帘一响，又走进一个人来。
　　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嘲的眼神，都让我的心紧紧地纠结。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果然是你。”
　　“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他玩弄着他手上的一把扇子，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我姐姐似乎不是很喜欢你。”
　　眼前开始出现红色的血，一大片一大片，向洪水般扑来。不敢看他，我看着自己的脚尖。
　　“好像你不敢见我，”他呵呵地笑了几声，“怎么办呢，可是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压下自己心中的恐惧，我抬头看着他，“你们有何吩咐？”
　　“怎么没有事情不能见你吗？”他摇摇扇子，仍旧似笑非笑。
　　我咬了咬嘴唇，将头别在一边，“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这回确实没什么事情，来看望姐姐顺便看看你罢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用那个样子吧，其实我一直都不赞同把个女人卷进来的，本就是男人自己的事情。但事已至此，万事小心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叹息。
　　好像什么东西在撞击我的心，眼角变得苦涩，似乎有很多话，最终只化作了两个“谢谢！”
　　“宗少爷，夫人起来了。”外面一个女官禀到。
　　“我走了，”他说，“宫中都是可怜的女人。”
　　听到他在门口说：“送商姑娘回去吧。”
　　听他的脚步渐远，我从屋中走出，秋日的阳光照得我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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