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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八章
依旧是琴前,仿佛约好了似的,他们相视一笑。常依年轻的脸在余晖中显出几分憔悴。她满身疲惫地坐到了沙发上。Gabire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帮她揉揉肩,他是个天生爱惜女性的人,在他那个行业里起起浮浮这么多年,他习惯了对女性的温柔与关爱。可是他还是慢慢缩回了手,她与他是不同世界里的人,就算坐得这么近,实事上却隔了好远。“我们去看电影吧。”常依有些意外,但还是明白了他温柔的心意,“好呀,反正我也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Gabire看着她的笑脸,才发现自己有多紧张。他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是此刻的紧张才让他有一种活着的感觉,毕竟他的胸口下面已经有好多年都只有死寂了。
刚走出门,眼前闪过几辆青春飞扬的单车。那些冲劲十足的少年男女本来是别墅区的富家少爷千金小姐,不过到底年轻不拘束,愿意汗水畅快地在单车上飞驰。“我们也来试试吧!”常依还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便见他冲着一个牵车的小孩走了过去。远远地,只看见他大方地把一叠钱塞进那孩子的手里,那个小家伙便惊喜地接了过去。
“你会骑车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Gabire笑意盈盈地走回来。“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吗?”他故作神秘地笑笑,避而不答。“你还要载我吗?我可不会骑车呀.”
那人不说话,只笑着拉她上车。她不得已,只好抓紧后座上的铁杆,竭力地维持住平衡。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Gabire有些好笑,他不说什么,只用力地一蹬,便飞身上了车。车轮一下了转了起来,他们摆脱了束缚,飞一样地滑了出去。“你会骑车呀?”常依简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你干嘛这么惊讶呀?好像我在开飞船一样。” Gabire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像你这样的人,不都是应该坐加长型豪华轿车的吗?”“你看太多电视了。”“我不喜欢电视。”常依不服地否定道。“我也不是生来就这么富的呀。我也有倒霉的时候,”他的话里有一些感伤的味道,只是常依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一次我身上只剩下一顿饭的钱,晚上连住在那儿都不知道。逼急了只好把行李扔到街上,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摆在路边卖,一条牛仔裤卖五块钱…”常依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背上,Gabire知道那里面有安慰他的意思,于是只笑笑,便不再说了。
那是个极好的傍晚,连风都吹得这么凉,这么慢,时间的流逝好像也缓了下来,实在不易做那样的回忆。于是他们都静默了下来,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缓缓地行去,好像在永无止境地追赶着落日。常依坐在后面,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白玉兰般的纤细后颈。他的蝴蝶骨分外突出,传说那儿是天使长出翅膀的地方。他在风里追赶落日的样子,就好像凡尘的天使要载着她飞上天空一般。
“这部好像不错。”看着墙上夸张的海报,她有些犹豫地做了个选择。她其实是个很拘谨的孩子,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可真正临到做决定时,她还是有些生分。Gabire很想亲近这个孩子,像一个兄长一样,享受她与可留之间的那种热闹。于是他连片名都没有看便点了头。
昏暗的影院里,年轻的情侣们在角落里热切地相拥着。Gabire很紧张,他全然没有心思去看屏幕上他烂熟于心的故事。他所有的意识全集中到了身边的女孩身上,但他却连看一下她的表情的勇气都没有。在紧繃得连呼吸都要忘记得的时候,他才发现常依已经完全沉浸到上面演绎的悲欢离合中了。他喘了口气,自己真是寂寞得太久了,为了她的笑容,竟然连演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便点头了,现在只能望着上屏幕上无畏亦无知的少年苦笑了。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以前的这些片子了。现在竟对曾经的自己那么的陌生了。他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竟有这样的勇气,居然有那样坚定的笑容。他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呢?原来一路上他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然而这段路程里有太多的风霜了,他实在不愿去细细追忆。
“易少斐好帅呀!他的眼睛好漂亮。”“是呀!好忧郁哦!”“怎么,你心动啦?”少女的嘲笑声无可避免地钻入他耳朵里,让他无处可逃。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也想,可惜呀,现在的好男人,不是已经有主了便是块玻璃。”“是呀,当年这件事情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到现在易少斐都没怎么再出来过呢。”“当然啦,人家宣布退出了嘛。”“你以为是他自己要退出的吗?还不是因为混不下去了呗。”……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他逃避似地转回头,恨不得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中。已经这么多年了,早该习惯了不是?更难堪,更不怀好意的话他都忍过来了,这又有什么呢?
有些紧张地侧过头看看她的表情,身边的女孩根本没有发现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完全地沉浸在了那个故事之中,单纯的看不见外面的风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慢慢地安下心来。屏幕上不停变化的昏暗光线打在她年轻的面庞上,朦胧而皎洁,让一切都变得宁静而安祥。她的眼睛在昏暗中分外地明亮,像盛满了星光,仿佛完全与周围的世界隔离开来了。那一刹,他竟有一种错觉,以为这一刻能够永远这样下去。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屏幕下年轻的他们各自奔向了他们自由而又茫然的未来。而台下为了一个故事而相聚到一起的人们也到了分离的时候。走出电影院,头上已经是一片星光了。Gabire不知道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只是有些不安地跟在她的身后,迟疑着。“怎么了?”他狼狈地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没什么……你觉得这部片子怎么样呀?”“很好看呀。”她笑起来还是个小女孩的样子,“我很喜欢武侠片呢!”“那这个男主角……” Gabire欲言又止。“他演得很好呀!长得也好看,傻傻的,有点书呆子气,又痴情,一股劲地往前冲,碰得个灰头土脸的也不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完了,心里总有点难受。”星光下,记忆中的少女回过头来,对着他毫无杂质地轻轻一笑,那双年轻的眼睛简直要比她头顶上的星星还晶莹。什么都不怕吗?眼里涩涩的,他抬起头,看着墙上电影海报上懵懂却年轻的俊美少年,他想不出为什么那个时候的笑容能那么单纯。
外面的空气很凉,夜风吹在脸上,让人在这灯阑散场的时候,有一种梦醒了的感觉。虽然说出来好笑,可是刚才是真的为了别人的虚假的悲喜而悲喜了一回,那些激动,那些伤心也是真真实实的,这也算是为旁人做了一场梦吧。
“那个人真的很像易少斐呢!他站在海报下面更像了。”“什么像呀?我看就是他,是易少斐……” Gabire一看,分明是刚才的女孩子,他的脸色一下苍白起来,忙抓住常依的手,“你累了吧,我们快回去休息吧。”他的脚步有些慌乱,常依只得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跳上了单车,耳边只听到一阵吵嚷,“易少斐,易少斐,…… ”车子晃得厉害,她只好抓住Gabire的腰。单车摇摇晃晃的,居然还飞出去了很远一段路。常依实在觉得很神奇,同时也不忘紧紧地抓住唯一可以抓紧的人。
“呯!”一阵巨响之后便是一番天眩地转,常依睁眼一看,身下便是他痛苦的脸。原来是他用身体护住了自己,常依心里一阵慌乱,忙奋力将他扶了起来,“你到底怎么了?”她有些责备,又有些担心地问道。“没事儿,没事儿,” Gabire睁开眼,带着几分歉意地苦笑着。常依只得扶着他,就在车辆稀少的车道边坐了下来。“有没有伤到哪里呀?要不要去医院?”常依不大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只能无措地在他身上胡乱地找伤口。“不要紧的,只是你没有摔到吧?” Gabire无力地摇摇头,虚弱地抓住她游移的小手,“女孩子摔到了,可不好呀。”“我没事,一点儿也没碰到。”他笑了笑,身上一痛,索性一下子倒在道边的草丛里。常邻县不敢出声,只好担心地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紧闭着双眼。
Gabire躺在柔软的草丛里,才发觉在夏夜是如此宁静,只有徐徐的风在面上软软地吹过。睁开眼,夜空如此幽深,星星发出忧伤的光,让这低垂的天幕显得格外干净。他真是太紧张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前那种全身都要繃紧的日子简直不能想像了。所以这么一点儿压力便让他手忙脚乱,看来,他真得不再是以前那个魅惑众生,光茫耀眼的绝代歌伶了。 “抱歉,我不该让你骑车的,你开惯了汽车,自行车大概还是不习惯吧。”对上她黑玉一样的眼睛,里面有着浓浓的歉意。他们太亲近了,让一向懂得自持的她忘了距离,所以忘乎所以地做了要求。
“其实我跟你们一样,虽然攒了些钱,可是我也倒过楣,甚至有的时候比你们还要惨很多。我的父母也跟我现在一样,赚了很多家产,可是我一生下来,他们的感情就很不好,在一起便吵个没完没了。所以他们索性各过各的生活,我很少看见他们,他们也好像根本没有我这个儿子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至到现在,他们对我而言都很陌生。他们在家的时候,我就躲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吵。”他淡然地笑了一下,为着小女孩眼底善意的同情,“后来,爸爸送我去法国念书,以后好继承家业。那时,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法国是个什么概念,只是高兴,终于可以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了。我不骗你,在法国的几年,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他顿了顿,眼角溢出些浅淡的忧伤来。“可惜,后来爸爸病了,他要我回国。我不怕你看不起我,说老实话,当时我犹豫了很久,我根本不想回去…… ”“我明白。”只有短短的三个字,但已经够了,他欣慰地笑了。“我还是回去了,我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躺在床上,干枯得简直不像他了。那个时候居然还会难过,我自己也很奇怪,我基本上不算认识他。”
“家里的生意一下了就倒了,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我走在大街上,看见到处人来人往的,大家都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我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那个时候,我身上连吃一顿饭的钱都不够了,拎着一大袋行李,晚上住哪儿,根本不敢想。”常依知道那是个伤心的故事,所以只是默默地听着。“我从来没觉得幸福,可是还想活下去。我骑着自行车到处打工,可是老是碰壁,那年头大家都不好过,找一份工作很不容易。有一次逼急了,我把所有的衣服塞到包里,捆在自行车上,拉到路边卖。以前几百块买的牛仔衣,我十块钱就卖掉了,人家把一块一块的零钱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开心得不得了,马上就跑去吃了一碗面。那一次的面条特别好吃。”看见他开开心心的笑容,常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却只能看着他。
“那段时间,我从来不想以后怎么办,不敢想,以为会一辈子这么过下去。没想到,我竟然碰到了茭茭。”他的脸黯了下去,让人很不忍。“茭茭?她是谁呀?”常依见他陷在往昔的记忆里,忍不出出声唤醒他。“她是我的同学,那个时候已经是个有点经验的律师了。我们是在歌厅里遇见的,我已经是个在歌厅唱歌打工的穷小子了,她还是对我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她一点儿没变,还是像在学校时一样,”他的脸上有些苦涩的味道,“她说我唱得很好,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歌手。那个时候,我竟然当真了,以为真的可以有条出路。更残忍的是,我竟然在一次小小的比赛里得了奖。”“得奖不好吗?你离理想不是更进了一步吗?”看着他有些狂乱的苦笑,常依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了。“如果没有得奖,我可以告诉我自己我没有天赋,我可以放弃,就不必那样子苦苦地熬下去了。”
“那个时候,我真得很辛苦,每天拼了命一样地努力,得到的永远是嘲笑和白眼。我记得那个时候有一首歌,演完的时候必须把帽子高高地抛起来,扔出去。可是我手劲不好每次都落在台上,底下的人就趁机吹起口哨来。有一天,我竟然扔了出去,我半跪在台上,心里开心得不得了。谁知道,”“怎么了”常依其实不忍听下去了,可是她也知道,说出来他才会轻松一点。“底下的人居然又把帽子扔上来,口哨声照样响个不停,所有的人都在喊,再扔一遍,再扔一遍。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眼神有多么脆弱,就像被人遗弃的孩子一般。“他们也跟我们一样,活得很不容易,他们或许也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忘记了矜持,她伸手抱住他,温柔的,仔细的,只是他们都没有提那个他们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难道伤害别人来缓解自己的痛苦就是可以的吗?
他不说话,只是任这个好心的女孩抱住。天空幽远深邃,星光点点,他已经有很久不曾用心地抬头看看这样美丽的星空了。曾经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这样的夜空下呼喊悲呜,感觉上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许下的那些誓言有的已经实现,有的已经淡去,可他还是那么寂寞。“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绝望了,每天醒来都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甚至不敢一个人呆着,怕一不小心又往深处想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没完没了,根本看不到头。”星空太遥远了,常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无能为力地握住他的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不都好起来了吗?不要再去想了。”“是呀,我的梦想曾经实现过。可是该失去的已经失去,该得到的尚未得到,已经得到的也早已经失去了。没想到,我这一辈子已经没剩下什么了。这么多年,大家都走了,连茭茭也嫁人了。我还留在原点。”他很累很累地叹了一口气,“是不是我太不满足了呢?以前住在随时会被赶出来,又挤又脏的小公寓里,也都熬也过来,现在房子大了,怎么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呢?”“现在不是有我和可留哥哥了吗?”她温婉地笑着,想慢慢地转开话题。他怎么不懂那个温柔的小女孩的心思呢?只是他是一个很内向的,孤僻,寡言,许多事情在胸口淤积得太久了,有一个适合的时间,适合的人,他便忍不住想说出来。不为发泄,只是真的太久了,他已经忍受得心口发痛了。
“人真是太容易变老了,以前那么艰难都熬过来了。现在反而觉得寂寞了呢?那段时间简直让人绝望,一点也看不到头,眼见着与自己同期的朋友一个个发红发紫,自己还是无名小座卒一个,这么痛苦,又不能放下,死的心都有了。可是还是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我总是留不住身边的人呢?”“留住了又怎么样呢?” Gabire诧异地望着她的脸,女孩子柔和的侧面在夜晚里,有着一种坚毅的味道,“留住了也还是要走的。人与人,始终都是这样,在一起了又离开,离开了又遇见新的人。谁也不能永远陪着谁,最后总要你一个人走下去的。”
“你说你以前是个唱歌的,还赚了这么多钱,怎么没有一直唱下去呀?”她顿了一会儿,收回了凝重的语气,“像你这样怕孤单的人,很适合那样的生活呀。”“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他低低地笑着,“在繁华的时候总觉得太喧闹,在独处的时候又害怕寂寞。”他只说了这么短短的一句,常依看着他沉静到孤寂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人都是非常怕寂寞的,”风从他们头顶上吹过,她看着远远的地方,淡淡地说道,“不是人多就不会寂寞了,其实人最大的寂寞,就是在人多的地方也会觉得孤单。” Gabire微微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她渺远的面庞。
回去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天空很干净,侧过头去可以看见一弯朦胧的月亮。常依抱住他的腰,才发现他有多么的消瘦。其实,从一开始便知道他的平静下,有许多说不出的心事。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虽然身边的人离得那近,可是谁也帮不了谁。于是只能沉默,只能看着路旁的灯光一盏盏地从身边错过。常依突然觉得有些伤心,不由自主地贴在那个瘦弱的背上。Gabire震了一下,那样的亲近里,有着她默默的同情与安慰,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面上流出几分感伤的微笑来。那辆单车在宁静的夏夜里,轻快地滑过垂着大串藤花的街灯。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人影猛地跳了出来,大喊道。“嘎—”刹车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可留哥哥,怎么了?”常依惊魂未定地跳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来势汹汹地男孩。“你们干什么去了?已经几点了,你们知不知道?”常依看出他明显是在针对Gabire,更加迷惑了。Gabire什么也没说,只是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有些软弱,有些伤心。“我们去看电影去了,”那样的神色竟让她不忍,“到是你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学校有这么忙吗?”“你别管我,我是男人,到哪里都无所谓,”可留有点底气不足,“你们俩个这么晚了,在外面出了事怎么办?”他见常依面露倦色,忙护着她进屋去,“好了,你也累了,有事儿明天再说吧。”除了指责的目光,他自始至终都不曾施舍一个眼神给那个沉默的男子。Gabire被遗弃在屋外的夜色中,痴痴地久久独立,仿佛醒了一世的梦。
梦是该醒了。在这样的夏夜里,他竟还会做这样的梦。梦里,除了他和她,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许多的是是非非,没有那些善意的或恶意的猜测揣度。身边的她很年轻,那样年轻的女孩儿,那样宁静的夕阳,竟让他也有了错觉,以为自己和她是那么的接近,以为自己也还是不知人事苦痛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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