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非常事务所（修正版）

　　鲲怀念的眼神落在简双可脸上，幽暗而深邃，仿佛将要破开她那张虚假的脸皮刺探出她的灵魂来。

　　双可再不敢正视他的双眸。

　　闭上眼，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黝黑的双眼里温暖而炽热的光，然后渐渐地暗淡，渐渐冰冷，最后冻结成北海的千年寒冰。

　　“你不是她，她长得比你美，而且、美许多。”鲲喃喃道。

　　阇黎强作镇定，冷笑道：“再怎么个美人一万年过去，怕是连副枯骨都不剩了。妄你充作灵兽之首，连红颜枯骨都看不清。”

　　鲲冷哼一声，犀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阇黎，嘲弄道：“难怪你修炼千年都无法得道。真正执著于那副皮囊的，是你自己。你可知、灵魂有七色，赤橙黄绿蓝靛紫。无德无功之人为黑色，往上多一份公德便多一重颜色，七色齐全的灵魂，便是这世间至美之物。”

　　他侧过脸望向双可，继而又道：“便是她，魂魄之中，也不过四重色。怎比得上我的双可，七重七彩，寻遍整个人间也得不到一二。”

　　阇黎哑然，听那鲲说到“美”字时，他头个反应的确就是一张脸皮。在他遥远的记忆里，也曾有过某个人，终日白衣素袍，云淡风清的笑靥，絮絮叨叨的说教。

　　他记得那人曾对他说：阇黎阇黎，尔需醍醐灌顶方成阇黎。

　　那句话说过不止一遍十遍，便是最近的梦里，他都曾回想起过。

　　虽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然而鲲的一席话，却正如那人所说的“醍醐灌顶”般，霎时间，将他浇了个通透。

　　三人对立而视，久久不言。望川的大堂里，静得连那只古旧落地钟的走动声都寻觅不着。

　　阇黎抓着双可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似要掐入肉中在她灵体的臂骨上留下一只爪印来。

　　鲲又拿起一块芝麻馅的糯米凉糕，对着店里的气氛灯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它，缓缓言道：“今日我来，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找你们要一个答案。”

　　阇黎侧过脸，与双可面面相觑，良久才反应过来，冲着他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问我的妻子呢？”鲲握拳正色道，“请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我们怎会有你的妻子？”双可惊讶，来不及思考便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

　　“这不可能！万年之前，若非你们承诺会找到我的妻子并将她送入轮回，我也不会任你们如此简单地就将我封印。”

　　鲲抬起头，注视着面前的一妖一魂魄，一字一顿地恳求道：“请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阇黎低下头沉思片刻，终于松开了握着双可手臂的手，却又将身子往前挪移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双可藏进自己背后的阴影里。

　　他摇头看向那只鲲：“我翻阅过奈何桥的记事簿，上面没有你妻子通过的纪录。”

　　“何解？”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阇黎绞弄十指，好一会儿，才轻缓地答道：“唯有通过奈何桥的魂魄才能进封都城、过阎罗殿、上轮回道，才能轮回转世生生不息……”

　　“你妻子的魂魄，早就不在了。”

　　灵兽之首的鲲张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没有时间，甚至连空气都不再流动的“一寸光阴”里，鲲的黑色及肩发根根竖起，以他为中心，释放出一个低气压漩涡，黑洞一般，吞噬了大堂里全部的光。

　　“你撒谎！她定是被你们控制了对不对？”

　　阇黎看着越发难以收拾的局面，横竖都豁了出去，冷笑着答道：“你被整整封印了一万年！你以为有多少灵魂能经历一万年的轮回？除非她已变妖成精、或者修仙得道；否则，以区区一个人类的灵魂，纵有七彩光环、能熬过三千年轮回业海的，只有那些至善至德的大运之魂！”

　　“熬不过、又会怎样？”

　　“很简单，”阇黎释放开自己的灵力，“不过‘魂飞魄散’四个字。”

　　站在他身后的双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更何况、万年前，正是天地大动之时，许多灵魂因为环境的不稳定，还没能踏上黄泉道就消失了。再或者就是给那些匍匐在黑暗里的妖兽当成了美餐。你或许不知，拜你大闹北海所赐，北海的残余神族和妖族纷纷逃离北海，在途中与其他妖族发生冲突，整个人间都被折腾得乌烟瘴气。”

　　“你撒谎！你们全都在撒谎！”

　　鲲像被人削到逆鳞的龙一般，尖叫着从藤椅里跳起来，方才的优雅冷静、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逐渐泛红，恶狠狠地盯住吧台里的双可与阇黎。

　　阇黎冷哼着释放出身后的八道长尾：“冥界神使从不撒谎。当初冥界只是承诺‘定会帮你寻找你的妻子’，却没有说一定能找得到。毕竟那个时期的变异之数太大，有太多初次降生的灵魂还没来得及记录，便已经消逝了。”

　　鲲的脸色愈见苍白，站在黑洞前摇摇欲坠。

　　他怀抱着冥界给予的希望沉睡了一万年。在这一万年的漫长梦境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回顾着双可的模样、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她对他的美好……

　　即使是沉睡一万年，那张沾染着淡淡海水咸味的脸依然如故。

　　不、不止那张脸，甚至还有她做的每一道菜，唱的每一首歌，如同一盘胶片电影，他都从头到尾、不停地温习回顾着。

　　它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可最终、它偏偏还是失去了她。

　　鲲仰起头，逆着光线，笑得比夏日的晨光还要灿烂。

　　“原来……从一开始你们就在骗我。万年前，那些妖怪骗我说没有吃她，结果他们活该被我碎尸万段……万年后，你们才告诉我、我又上当了……既然找不到，那、我又何需你们活在着世界上？”

　　它自顾自地念下去，终于陷入了另一次的癫狂。

　　“双可她讨厌我沾人的血。那么，就是妖了……没错，杀了她的、不肯救她的都是妖……”

　　他脸上诡异的笑容继续拉大，上扬的嘴角几乎触及耳根，露出一口细密的白森森的牙。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人脸。

　　“从你们开始，我要把这世上的妖族、神族全部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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