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座城

　　农村里的春节过得总是特别有意思，会有很多道工序，比如一定要在过年的时候穿新衣裳，或者是腊月二十四那天一定要把家里上上下下全给清理一遍，这一天也被称为扫腊节，寓意为全家崭新的迎接下一年。也有的是在春节那天不能打扫卫生也不能往外到水，因为这样会扫来灾祸和倒去财气。宁净奶奶对这些是深信不疑的，于是腊月二十九那天，就让宁净爸和宁净一起把所有的屋子打扫一遍这才算数。宁净爸是个做事很细心的男人，任何事情到他的手上总会做到精益求精。会做饭会挣钱会和人交朋友，长得高大又英俊，除了有心脏病这一点以外，宁净爸真算的上是一个好男人。宁净在进四年级后，慢慢的对心脏病有些了解，知道这种病是一种花费巨大也不一定能治得好的病，而爸爸也真的是不知道会在哪一个时间哪一个地点就这样突然失去生命。宁净即使年纪小，但也知道要做让爸爸开心的事来讨好爸爸，不让爸爸有一点不开心。她的学习是一点没让家里人操心，那在家里的时候，也会争着去给奶奶洗碗扫地，会给爸爸倒热水泡脚，也会在爸爸累的瘫坐在椅子上时给爸爸捏肩。也不像别的小孩子那样为了要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和父母哭闹不休。和同龄人比，宁净是一个懂事儿的孩子。懂事的有时宁净爸都会看不下去，无奈的问宁净，闺女哎，你要什么，说出来爸给你买，爸还不缺这点钱，说说要啥？宁净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摇头，让宁净爸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有一回宁净和爸爸一起到集市上，有一家店铺的大门口挂了一大排小姑娘穿的裙子，而宁净几乎是在第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一条。宁净的感情是很内敛的，但那天牵着爸爸的手蓦然的紧握了一下子。宁净爸低头一看，宁净的眼睛睁盯着旁边的一条小裙子，眼睛里散发出的都是透亮的光芒。这可把宁净爸给乐坏了，他拉着宁净进了店子，让老板娘把那条小裙子给取下来试穿。这是一条背带裙，底色是白色的，而白色的上面有很多形状大小一样的海豚，蓝色的海豚多好看啊，而且搭着同样是白色的小衬衣，真是好看的不得了。宁净很喜欢，所以爸爸把裙子递给她让她试试的时候，宁净一点没有犹豫。穿出来的时候连宁净爸都很惊讶，因为他家的宁净真像是一个小公主啊，模样小小的瘦瘦的穿着那条裙子，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因为在长牙所以旁边却了一颗，但根本不影响让周围的事物都失去颜色。宁净爸问了价格，偏贵。但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的。这是宁净第一次表现出对某一样东西的那种热烈的喜欢，他不舍得错过。那裙子是在九月份的时候买的，后来天气降温，宁净也就没再穿了，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层，整整齐齐的叠放着。
　　但宁净有时也会跟宁爸撒娇，比如走累了的时候会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说，爸爸，你背我走一段吧。然后宁爸就会高兴的背着她走，她趴在爸爸宽阔坚实的脊背上，总是很容易沉沉睡去。有时她也会说，爸爸，你给我梳头发吧，不用辫子也行，你就给我绑上。于是宁爸这个大男人就会小心翼翼的拿着梳子在宁净的头发见间穿梭，绕来绕去半天也不能梳好，甚至在爸爸绑好头发后宁净得自己再梳一次。但是大手掌以及长满茧子的手指，是爸爸对宁净最深切的温柔。
　　春节的那天，爸爸依然是平常的起床时间，起来做好了饭菜后才在楼梯口喊宁净下楼吃饭。宁净模模糊糊的起床套衣服，等到半个多小时过去的时候，宁净才收拾好自己。一家人吃了饭，爸爸就说中午时分让宁净帮忙收整他们几天前买的那条鱼，现在正喂养在一个大盆子里呢。宁净苦脸，可是我不会。爸爸放下碗筷，抹抹嘴角道，又不是让你自己一个人来，我做主厨你给我打下手啊，是个副主厨。宁净对主厨这个称呼较为满意，虽然只是个副的，但她也不挑剔，只管答应下来。
　　正是中午的时候，宁净家的鱼还在锅里煮着，就听见传来鞭炮嗒塔塔炸裂的声音，想是村里某家已经马上开饭了。他们这的习俗是看春节这天，从午饭开始，谁家的饭席开得早，那么接下来的一年这户人家就什么事都能赶个早了。虽然是习俗，好多人也不是完全相信，但都是愿意讨个好彩头的。于是当哪家是第一个放鞭炮的，那么哪家就有好彩头，其他没有赶上的也会艳羡的说两句。宁净爸笑着说哎呀，你看我们家今天已经迟了。边说着把自家腌好的酸菜放进鱼锅里，一点看不出来遗憾的意思。宁净凑近锅闻了闻，香气四溢，她笑得弯了眼睫，那我们明年再来赶第一讨个好彩头啊！宁净爸端起锅子检查一下火势说，行，明年咱们赶第一，你来当主厨。
　　那天显而易见的一家人过了一个好的开始，这一年的春节是在妈妈离家后的第二个春节，但一家人过得比往年任何一年都高兴。高兴到宁净有种错觉就是即使妈妈不在这个家里，他们全家人也能过得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可宁净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因为连她自己心里都在想，妈妈现在是在哪里呢，她有没有也和自己一样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妈妈吃的也是酸汤鱼吗，会不会也吃着吃着就想起家里的亲人来？傍晚的时候，奶奶端了凳子坐在门口，在哪里悠悠的唱十五的月亮：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宁净长大后知道这首歌是写给边关军队的军人的，表达的是中秋节时军人对家乡对妻子的想念和歉意之情。而那个春节的那个傍晚，那天不是中秋节，没有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可奶奶沟壑的脸以及那双浑浊老区的眼睛，和那唱着十五的月亮的声音，都在表示着她历经沧桑后对以往的怀恋以及对宁净妈妈的思念。宁净想奶奶是在担心妈妈在外头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遭人欺负，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父母永远都是这样的，即使你已经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然而在他们眼里你永远都不过是曾经会窝在他们怀抱里撒娇的小孩子，不曾长大。而他们对你的各种各样的担心，就像是在你小时候，让你去村子里的某户人家也会担心你中途会不会摔倒。
　　晚上的时候，黑白电视机里的人物依然穿着没有颜色的衣服，在那块屏幕上跳来跳去，过的是别样的戏剧生活。宁净在爸爸沉默抽烟吐出的烟雾里沉沉睡去。耳边回响着某个带着框檐帽的男人的声音，那是个会逗人笑的男人，爸爸说他姓赵。
　　第二天一大早，宁净就听见耳边有声音在问，你进不进财啊？宁净就说进。那你霉不霉啊？宁净就说不霉，一点都不霉。听到了宁净的回答，问的人这才满意离开。这也是一种方式，在某个人还在睡梦中大脑转不过来的时候，有人问你这两个问题，你就一定要回答好的方面的，不然就不能进财还会到大霉。宁净家里就只有爸爸一个人在相信着这个，所以在宁净三四岁的时候，宁净爸就开始培养宁净回答这种问题。宁净眯着眼看见天还只是微微亮堂着，不由对总是在这一天起得很早很早的爸爸无奈，现在应该是早晨的五点吧，爸爸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困倦么？这样想着宁净就又睡过头去。今天是初一，新一年的第一天，宁净起床后，奶奶让她拿了鸡蛋在锅里煮了。自己便在一旁揉捏米粉做汤圆。宁净最喜欢的是在汤圆里头包上满满的黄糖。当硬实的黄糖被切碎放进汤圆里煮一会儿，吃的时候就会又软又甜，甜腻到心坎里去，最是合宁净的口味。早饭过后，宁净秉持着在年初一这天女孩子出门不吉利的准则，窝在家里做寒假作业。这是未过年前去领成绩单的时候领回来的，就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当然老师们也还有安排其他的作业，比如数学老师就贪心的让学生们把数学书上所有的练习题用练习本抄题目重做一遍。
　　第二天宁净跟着爸爸去外公家拜年，虽然都是一个村子的，但该有纺礼数还是要的。外公问了宁净的成绩，宁净老老实实的说了，外公颇为高兴，说宁净很争气。最后宁净离开的时候外公还给宁净包了个大红包，说是鼓励宁净好好学习的。而一整个年就在你来我往的拜年中度过，直到正月十五的小年过后，年味才渐渐散去。上学的开始准备上学，工作的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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