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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姐,早上刚下过雨,此刻园子里空气新鲜得很,我们出去走走好么?别总是闷在屋子里……”
“月牙儿,你又唤我小姐了。”
“漓夫人恕罪。奴婢口舌蠢笨,总是说错话。”
我微微一笑,本不以为忤。醇王府的日子太过空寂漫长,幸而有个几许天真的月牙儿相伴,让我不至连言语能力都忘却。我自小没有姐妹,亦无玩伴,虽然月牙儿较我年长一些,但思想单纯,倒如妹妹一般,我内心早已不拿她当做下人了。
我走至门口,回过身去笑着说道:“不是要去花园走走么?”
她这才笑逐颜开的跟了上来。
来到醇王府半个多月,这却是我第二次离开滟荷小筑。我的生活被那片荷花池圈禁了,再没有多余的人事,也没有多余的场景。倒是月牙儿,似乎对醇王府的格局已摸了个透彻,不时的向我介绍着各路小径通往的地方。
“漓夫人,沿着这条小河再走几步,前面就是花园了。”
我微微颔首,心不在焉的听着月牙儿的声音在夏日蝉的鸣叫声里飘忽不定,远远的看见河边几株垂杨柳亭亭的立着,柳枝儿尽数落在了水里,顺着水流缓缓的漾出有些泛绿的波纹。
忽然便想起了木耳的坟,也是葬在这样的风景卷里的。我竟忘了将木耳带来,它孤零零的留在洛府,无亲无故,如同我孤零零的待在此处。
不知不觉便走了过去,站在那棵柳树下,听河水淙淙的声音,携在风里,依稀便能听见猫咪的叫唤。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缅怀,“漓夫人!你踩坏我的花了!”
我回过神来,转身看去,见到一个穿着素灰色布衫的女子,她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拎着小篮,正嗔目望着我。再低下头去,果然看见几株花苗被我踩倒一些,周围还散乱着铲子之类的工具。
“对不住了。”我匆匆蹲下,将几株花苗扶起。
“您还是让开吧。”拎着篮子的女子冷冰冰的说道。
“你们怎么这么无礼!”月牙儿不由的叱问了一句。
“无礼?无礼的怕是你们夫人吧,见到福晋竟然也不请安么?”
原来那女子竟是福晋,且一副下人的装扮在河边种花。我虽然诧异,仍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福,轻声道:“福晋吉祥。”
“洇月,不得无礼。”福晋缓缓说道,声音柔软却沉稳,有种高贵的威严却又不失柔媚。她冲我微微一笑,说:“我这身装扮,妹妹认不出来亦是情有可原。”
即便她穿着正装,我怕是也认不出来的。醇王府的主子们虽然都已见过,然而那日始终是神魂游离在外的状态,对谁也没有留下清晰的印象。
福晋缓缓向我走来,姿态端庄而优雅,有如弱柳扶风般的轻盈。她从筝儿的手中接过一把小铲递给我,问道:“要不要一起种花?”
她笑的时候,眉眼如杏,轻薄的唇角上扬出优雅的弧度,携起几分真诚,让我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自那日起,齐佳锦和,醇王府嫡福晋,成为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朋友。
时光似乎也变得更易打发了。杜鹃,牡丹,山茶,芍药,经我们的手,盎然在守月河河畔。风缓缓的吹,吹落花满院,吹去了夏日的死气沉沉,卷着夏末的馥郁和初秋的清爽,袭来满亭芬芳,牵着我与锦和的琴弦,悠悠然的蔓延。在这遁世的空寂中,我的思绪渐渐的便能够宁静沉稳起来。
然而仍是阻不断我对君生的念想,怨也好,爱也罢。他的笑容总在我的脑海中浮现,还有歌声,在我的梦境里徘徊缠绵。我常静静的独坐于黑暗,向着月端凝望那枚白玉指环,光泽跃动其上,漂浮着一层银白的梦幻,便有他的面容隐约其间。
他向姑父屈服了吗?他和梅若成亲了吗?这些问题萦绕在我心头,又被我的自尊打压下去,不愿向月牙儿提及半分。
“妹妹在想些什么?”锦和的声音软软的飘来,夹着碧玉镯清脆的撞击声,显得那么雍容优雅。
“只是发怔而已。福晋的玉镯声真好听,叮叮咚咚的,人未到音先至,玲珑的很。”我微微一福,将话题转了开去。
锦和淡淡一笑,却让我从中看出了一丝落寞。
她伸出左手,雪白纤细的皓腕上垂着两只玉镯,一只是凝脂般的色泽,质地细腻,应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雕着蝶纹;另一只,翠青翠青的,有些烟绿玉絮缥缈其间,水亮而通透。
“白色这枚真漂亮,白如截脂,滋蕴光润,以蝶纹修饰,更有种刚中见柔的味道呢,福晋给人的印象倒是柔中见刚的多些。”
锦和点了点头,说:“这只是醇王府嫡福晋间代代相传之物。额娘去得早,所以这枚白玉镯一直由王爷保管,我十三岁嫁入王府时,王爷赠予了我。”她低下头去,视线却淡淡扫过白玉镯,而停留在青玉镯上。
我小心隐藏了语气中的试探意味,语带笑意的说道:“这枚青玉镯也漂亮,玉絮的形状若一条云河,却又像是一个字。”
她猛然抬起头,目光锐利而谨慎,但很快便浮起一个轻浅的笑容掩饰了过去。她抬起手挽了一下鬓角的发丝,镯子也随之滑入袖中,用不怎么在意的语气说道:“不过是些凌乱的玉絮,怎么会像字呢,有了这些玉絮,再好的青玉也降了等级。”
既然降了等级,又为何如此珍惜的时时带在身边呢。莫非,福晋竟如我一般,心里牵挂着谁么?而王爷或是知道的,才会冷落嫡福晋,只偏宠侧福晋……
“姐姐好兴致,和漓妹妹一起赏菊竟也不叫上我。”
刚思及侧福晋,侧福晋便来了。我一面暗自叹巧,一面转过身去向侧福晋请安。
她并不理会我,眼中也装不下锦和的身影,然而言语依然是谦恭拘礼的,没有失了身份。
侧福晋吟皖虽不是满洲女子,论家世却绝不比锦和差上分毫,或许正因于此,她多少有些不甘屈居于侧福晋之位。然而平心而论,吟皖的容貌比不上锦和,锦和有着浑然天成的大家气度,吟皖在这点上也略有逊色。因此,我曾经为锦和不平,但是现在想来……锦和的不受宠,或许不因王爷的品位,而是她的选择。
我又想得多了。难道以为谁都似我这般苦命么,心在一方,身在一方,再也聚不到一处。
“我一来,漓妹妹便不多言了呢,怕不是我扰了你们的兴致吧?”
吟皖的声音将我游远了的思绪拉回,她话中有刺,我只得露出一个诚惶诚恐的笑容来应付,“侧福晋多心了,我原本话就少,想必福晋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才爱拉我作陪。况且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好,人没劲儿,愈发也不爱开口说话了。”
“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漓妹妹的脸色确实有些黯,回头我让人送些上好的银耳燕窝给你补补。不过话说回来,妹妹总有些离群独居的味道,不常见,确是很难相知呢,也难怪别人误会。”
我装作羞赧的低下头去,说:“青漓出身寒门,不识诗书不懂棋画,亦无所擅长,又担心谈吐粗鄙,污了侧福晋的耳朵,因此羞于见人。”
吟皖向锦和柔柔一笑,叹道:“妹妹若真是这般粗鄙,王爷又怎会常留于滟荷小筑呢?”
这句话怕才是她与我搭话的重点所在。我来到醇王府时近三个月,王爷留在滟荷小筑便有十数次,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有心人去提防了。更甚者,她是连王爷未经通传,悄悄来过的次数也了然于心的?
“青漓只是浅识音律,又适逢王爷爱琴,所以常来听琴。”虽是实话,却难以置信,便连我自己亦很诧异。谁能相信,王爷娶了一个侍妾,过了三个月都还没和她圆房?
“漓妹妹过谦了,妹妹的琴技我是早有所闻的,连福晋也常常夸赞。不知今日我是否有幸聆听妹妹弹奏一曲,用那著名的古琴玄瑟?”
我低眉顺目的应道:“侧福晋吩咐,青漓断不会拒绝的。”于是转过身去,寻月牙儿的身影。
“对了,我方才顺口遣了你的丫环去取蜜饯,王爷从云南带给我的,也想给你们尝尝。”吟皖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内心生出薄怒,为她的洋洋自得和骄傲,然而终是不能泄露半分。得罪了王爷,我可以更清静自在,但若是得罪了王爷的女人,我的平静便可能毁于一旦。于是只得做出柔顺谦鄙的姿态,说道:“青漓这就去取琴。”
“漓妹妹脸色不好,莫要亲去了。”锦和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忽然出声,侧目向她的贴身丫环道:“洹月,你去滟荷小筑将漓夫人的琴取来。”
吟皖虽不动声色,但眼中仍是泄出几缕不悦的神情。她本就不是要听我弹琴,不过是要向我展示她的威信,并且试探我是否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子。如果此时我接受了福晋的好意,无疑便是一种隐性的示威:不仅是王爷,福晋亦是照拂我的。这不免会让她对我生出更多的不满。
“多谢福晋好意,但还是让青漓去吧。玄瑟是妾身娘亲的遗物,因此收的较为小心,怕洹月找不到。”
锦和点了点头,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吩咐洹月道:“你随漓夫人同去。”
与洹月取了琴回来,却见听雨亭里人去楼空,只有一个小丫头留下等我们。
“侧福晋说听琴要在逸渺轩,那里遍植的桂花都开了,香气和着琴声才更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胸口愈发觉得烦闷,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她这是何必呢,要刻意昭告天下,王爷的逸渺轩她可以随意出入?还是疑心我装病卖乖,是以要我将王府一圈都绕下来,小以惩戒?
默默的咽下不悦,与洹月匆匆赶往逸渺轩。我不过是个没有地位的侍妾,认真是谁都能够差遣欺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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