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里下雪了吗

　　过道里有人穿着高跟鞋跑过去跑过来，还大声地喊着谁的名字。蕊嘉睁开眼睛一看，已经9点多了。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躺着，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出了一会神，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今天，又是一个今天，今天对她有什么意义，她留着的，只有昨天。

　　直到10点多了，她才起来。翻出来录取通知书和户口、粮油关系的证明，到系上去报到。

　　在路上她才有机会打量这所学校。从身边的人有很多都是父母陪着的，去报到的，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最显眼的是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蕊嘉看看那张通知书，又看看那些人的脸，奇怪那脸上的欣然。太阳就这样照过来，刺得人眼睛发疼。也有报到回来的，父母手里抱着各式各样的军训用品，抱着被子和蚊帐，他们自己倒甩了手在后面走。去的来的，同样都忙忙碌碌。

　　蕊嘉消消停停地走，到了系上，等她排到窗口的时候，老师头也不抬地伸出手来。蕊嘉就把自己的通知书递过去，老师看了，说下一个。蕊嘉问完了吗，老师已经不理她了。她看下一个人递进去的东西，都有好几张纸。她怔了，再后面有一个男生说你得先到报到中心去。蕊嘉点点头，就要走。那个男生又问她，你知道报到中心在哪里吗？蕊嘉摇摇头。那个男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等等，我给你画个地形图。蕊嘉就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站在那里等着。好像三年前，她报到的时候，她看到了培坚的名字和她的在一起，他站在那里看她，和她的父母。想到培坚，蕊嘉心里一阵刺痛。接近中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眩晕。

　　她正在出神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从另一个系的门口走出来的那个女生，是她以前的同桌，还有她的父母。她下意识地往人群中间靠，恨不得自己在这刻可以消失掉。可是眼尖的同桌还是看到了她，她笑着和她打招呼：“程蕊嘉，你怎么也在这里呀？”蕊嘉的脑子嗡嗡的响，却无言以对。同桌的父亲看看蕊嘉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笑了，我记得你是填的北京的……呃，哪所大学的？他女儿说爸爸你怎么忘了，她报的大学当然是最好的。他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也来这里，很好啊，你们以前是同学，现在又是同学了。你以后还要多帮助她哟。

　　直到男生用画好的地形图碰碰她的胳膊，她才转过身来。她接过来，机械地就往前走，男生在她身后同情地看着她。

　　到报到中心才了解了报到的程序，要体检，要办户口，要办粮油关系，要办学生证，要领新生开会的通知，要领军训物资，还要干什么……蕊嘉就被人流推来搡去，在一个个热烘烘的房子里绕着圈地打转。

　　等到蕊嘉最后办完了所有手续，抱着军训物资往寝室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没吃午饭和晚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受的，只是全身都是汗，特别是抱着被子和蚊帐、军装。手臂酸疼，而且因为用力而微微地战抖。到处都在施工，地上也很脏，所以简直没有办法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休息。最后蕊嘉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数着才把东西抱回去的。

　　寝室里的4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看书。看起来这真的不像一个新生寝室，因为她们之间很少说话，每个人都干着自己的事，不声响，也不理睬别人。蕊嘉费力地把东西堆到桌上，顾不上擦汗，就开始挂蚊帐，开始铺床。用绳子挂蚊帐的时候她差点从上铺摔了下去，因为她必须在墙上钉三个钉子，而且还得把剩下的蚊帐一角挂到天花板垂下来的钩子上面。她踮起脚来拴绳子，头仰起来太久了，低下头来的时候一阵眩晕，差点就摔了下去。蕊嘉吓出来一身冷汗，坐在床沿上不敢动。借给她绳子的那个女生正抬头看着她，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又把头低下去继续看她的书。这就是蕊嘉将要度过四年的地方么？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这么冷漠，外面虽然热浪滚滚，这里却冷得更像一个冰窖。

　　蕊嘉洗了澡回来，寝室里的人正往外走，告诉她说8点系上开会。等蕊嘉洗了衣服以后已经快8点了。她慢慢地在路上走，到了系上的会议室，主席台上已经站了一个什么人在讲话，下面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她径直走到会议室的最后一排坐下，手臂仍然很酸，蕊嘉把手抬起来，看手竟然微微地抖个不停。她坐着轻轻地捶着手臂。

　　原来上面那个人是系上的党委书记，现在开的是军训动员大会。新生大概有三、四十个，坐在前面很兴奋。蕊嘉想起以前学校的高考动员大会，想起填报志愿的年级大会，想起挂着的像万国旗的招生简章。外面的天渐渐地暗下去，蕊嘉心里的天也渐渐地暗下去。怪不得南唐后主要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虽然暑气还重，可是身边是漫无边际的雨，潺潺而绝望的雨，带走了蕊嘉剩下的春天。

　　党委书记在上面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好容易完了，是系主任讲，再后来是军训教官讲，是辅导员讲。台上台下的人都在讲，耳边只有嗡嗡的人声。末了党委书记打着哈哈说我们还是留一点时间给这些天之骄子嘛，辅导员说是啊是啊，大家来到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名字，毕业学校，爱好，特长，都可以说说，我们马上就选班委，大家要踊跃一点哦。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场面很热闹。刚好有一个男生要申请当班长，他的演讲很幽默，逗得大家一阵阵地乐。蕊嘉在大家都笑得前伏后仰的时候站起来说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投票选举。申请当班长的男生果然不负众望，顺利当上了班长。最让她吃惊的是，在提名当候选人的名单里居然有程蕊嘉的名字，她也获得了一票。

　　漫长的动员会总算结束了。回去的时候又被楼下的保管员数落了一通。

　　熄灯以后，躺在床上的室友们开始说话了。话题是从动员会开始的，说起每个讲话的领导，说起讲演得有特色的男生。蕊嘉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新蚊帐，躲在蚊帐里的感觉是安全的，虽然很闷热。她也加入到了谈话中，没有灯光，没有人注意到她藏在蚊帐背后的脸。其实她根本没有认真听清每个人的名字，其实她只是害怕一个人被抛弃的感觉，其实在她和她们谈笑的时候脸上又有液体滑落。

　　夜深了，室友们都睡着了。明天是军训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过了周末，新生就要到很远的军训基地军训去了。明天该往哪里去呢？好像所有能容纳她的空间就只剩下了这个蚊帐围着的世界。难道我的失误就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闷热的天，蕊嘉用厚厚的被子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身子剧烈的抽搐着，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好像所有的苦楚都集中到眼前来了。培坚，所有有培坚的片断是如此的清晰，可是她恍恍惚惚。是他吗？好像他隐匿在黑暗之中的哪一个地方看着她，也许他们之间只有一步的距离，走出这一步，他就会牵住她的手。可是是他选择离开的呀，他把一步的距离定格成了亘古的遥不可及，她就是拼命的伸出她的手抓住的还是虚空。

　　本来她还有希望，她以为只是时间，没想到还有空间。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这个时候全中国的人都该睡了，只有她没有。她从梦想的云端跌了下来，一直不断地往下掉，一直掉，有几次她以为有什么接住了自己，可是醒过来的时候，她依然停不下来。不停地坠落，不停地坠落。

　　那么如果呢，如果如果这种果实真的开出了绚烂的花，如果花开之后还有以后，如果他不会离开，如果她选择培坚家乡的大学，如果当时还有如果，也许一切都是另外的样子了。

　　培坚在蕊嘉的回忆里，定格成感伤的背景。

　　有这样一种伤痛，初始的时候因为伤口一直流血，所以肌肤只是麻木，等伤口开始愈合和平复的时候才痛入骨髓。而面对它却全然无计可施，因为只有让伤口长出新肉才会好，所以眼前的痛楚只有一点一点地捱下去。

　　所以蕊嘉在军训的时候成了教官点名次数最多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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