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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
贺明亮,高中以前住同一小区的邻居,也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小时候瘦得跟猴子似的,黄毛锥子脸,那时候说话就已经很欠揍,还喜欢抵赖,一起玩的几个小孩都不喜欢他。柳青当时也不怎么和他说话,当然,她话本来就很少。后来搬走,两人又进了同一所高中不同班,竟然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你也在S城啦,我还以为你会回老家教书了呢。”贺明亮靠在墙上跟她说话,脸颊有些微红,看来是喝了点酒,本来不大的眼睛微眯着像在回忆。他有长聊的趋势,柳青警醒着,两人就站在包厢门口,万一被撞见就得烦恼该怎么介绍了。
“我要去洗手间,下次有空再聊吧。”柳青面容和善地推脱,却被他侧身拦住。
“额,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你竟然这么不待见我。好吧,手机号总得留下吧。”
“还是你留给我吧,我有空给你来电话。”
“那不行,我等你电话那要猴年马月也不一定等不到,快点报。”柳青无法,只好依他。
“以后常联系,都十几年了,我都有点想你了。”
有什么好想的,这么多年没见,只能算是面熟的陌生人而已。
“话说我小时候经常被你欺负呢,后来我都有心理阴影了,可你也是唯一一个理睬我的。”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而已。”说完便有些后悔,有些隐秘的伤痛和过往秘而不宣的情绪,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无法忘怀,像无法消失的疤痕。她停顿了一下,加了句,“就当没看见我吧,我是说真的。”
“你还和原来一样冷酷无情呢,柳青。我做了什么,你这么不待见我。虽然我有不对,但也过了那么多年了,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是吧,人们就是这样,轻易伤害且很快忘记,被伤害时耿耿于怀可以记上一百年。
“我要去洗手间了。”柳青的声音固执又清冷,他像原来一样一听见就不由自主放任,侧身让道,眼睛却一直狠狠地盯着她:这没良心又十分记仇的女子。当初自己冲动之下把她推入湖中,竟然之后再也没和他没说过话了。
柳青看着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淡妆,马尾,有些职场女性干练的气质,但隐藏在褐色眼珠下的是深深的淡漠和厌世。
已经近十年没有想起这个人了,不期的偶遇并没有带来任何喜悦,还会有些疼痛。其实并不关他的事,只不过迁怒而已。
那个最喜欢的阴天的下午,中考前两周,自己照常跟在贺明亮身后,藏匿在墙角,看他又找朱浩报仇。18岁对15岁,一大一小,明显悬殊的比试。好在朱浩一直让着他才没有吃亏。他再次摔倒在地上时气愤不已转身狂奔逃走,她遂即跟了上去,路过朱浩时跟他点了点头。男子的眼里空洞无物,但也礼貌的回敬。
贺明亮并没有回家,而是郊外田野里跑去,终于在一座石拱桥上停住喘气。她看了看天,越来越深的蓝,催促道:“贺明亮,天黑了,回家吧。”而他没有回头,背对着她,倔强得像头牛犊。这样的他令她颇为心疼,便走上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想出声安慰。他却突然转身面目凶狠地抓住她肩膀,把她推下桥。
她有时怀疑,明明瘦弱得总被她打趴下的男孩怎么会爆发出如此大得力气把她推下桥栏杆,掉入缓缓流动的河中。他们的关系,虽说并不像亲姐弟那样好,但也不至于生出什么深仇大恨要致她于死地。小时候岁经常欺负他,但也只是小打小闹,无伤根基。后来又由于贺明亮姐姐的死,她更想要帮助他,怕他做傻事。
水出乎意料地深,不会游泳的她挣扎了几下便沉溺,头脑里却还是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下沉。水里竟然十分舒服,温暖地包围,像在一直渴望着她。
醒来时,鼻腔和喉咙里刺痛难受,睁眼便是贺明亮惨白绝望的脸。柳青心里一阵快意,立马又被重生的喜悦和疼痛包围。
差点死去之后心情很好感觉很差,不过身上的衣服完全湿了得回家换掉免得感冒。她决定不再管傻站着的他,直接回家。然后听他在后面喊着:“你别告诉别人。”
贺明亮真是个大傻瓜。
柳青家不大,原本一室一厅,因为那个房间太大太长,所以用巨大的衣柜隔出两间,父母住外边,女儿们住里边。
那天当她鬼鬼祟祟地回到家,发现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一般这个时间点,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晚餐,可今天例外。
坐在床上,十分庆幸,在衣柜里寻找干净衣服准备换上时,却听到有人进房间的声音。她以为是爸妈回来了,赶紧噤声。然而对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她从衣柜中间隐藏的破洞里偷望,发现爸爸正扑在表姐身上,往床上压。嘴里还说着,没事,没事,她不会介意。
那个下午,她已经完全了解到了生命的无常和生活的残酷,近乎绝望地面对自己的人生。然后感冒了,中考之后一个星期才好。也是在中考之后,她与陈思特再也没再见过面。唯一参加过的一次初中同学聚会中,他却正好缺席。
和徐东一起把最后一位客人送到的士上,柳青如释重负不动声色按了按右肩,准备告辞,却被徐东抢白。
“今天做的不错,我怎么感觉你很能喝啊?”
“没有,只是感觉喝了很多,其实没多少入口的。经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他沉吟了一下,“今天上午的话你别介意,我这人说话有点直。”
“没事,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介怀,还是你本身性格就是这样,但不管怎么样看开点,生活是自己的。”他的语调还是那么平缓,面瘫脸加毫无生气的声音却能让柳青感觉很舒服。“回去吧,明天别迟到。”
“知道了,经理。”她回馈了一个略微真心的微笑。自己已经这么明显了么,她一直有些抑郁倾向,但最近更加恶劣:时常想着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时常想到死亡。这些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家人,闺蜜甚至不会惹麻烦的陌生人。明明生活得很安逸却又这么痛苦,自己都不好意思,羞耻到没法开口。
过了两天就收到贺明亮的电话,当时已经是下午五点柳青正在公司卫生间蹲大号,实在真的非常不想讲电话,一方面是难受,一方面是如果对方听到抽水声发觉了会很尴尬。但是听到不断循环的熟悉的来电铃声,还是忍不住习惯性地接了。
“晚上见一面吧。”
“没空。”柳青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好不客气的拒绝了,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我今天特别想见你。”
“我不是很想见你。”
“没事,我想见你就行。”
“我先挂了。”
“别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我已经在你们公司楼下,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以前你爸妈跟我爸妈还经常窜门呢。过去的事情我都放下了,就想请你吃顿饭,你想到哪吃就去哪,怎么舒服怎么来。”
最打动柳青的是那句“放下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你放心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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