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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最好的运气
（九）最好的运气
挽不回的过去，失效的迷魂剂
失去你的我，现在才明白
如果没有你，我还在这里
潮汐还是潮汐，四季还是四季
我不需要听你的话，才会有勇气
我学会不牵你的手，也勇敢前去
你践踏的不是真心，是你的运气
你终于说分手，是我最好的运气
翌日清晨，EAMI唱片。
周映彤捧着收到的手稿，一字一字地念；方若绮坐在对面，用那支自强不息、发挥余墨的圆珠笔，出神地继续写写画画。
不是她灵感如八月的黄河，泛滥成灾；也不是要在恩师面前，装努力进取的大头蒜。实在是昨夜的黎华，出言不逊、对她指手画脚也就算了；风度全无、居然挂她电话也就罢了，巧在他这一挂电话，刚好把指手画脚的内容，卡在了一半。方若绮太了解黎华了，知道他一张嘴也吐不出象牙，听了多半要抓狂；可这一旦没听到，却好像知道他说了什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黎华啊黎华，你有型有款、别具一格、算你狠；没见过教训人还要吊人胃口的！
方若绮当然不会教黎华顺心遂意，她是不会被吊起胃口的！恰恰相反，方若绮针锋相对，被吊得失了胃口。
这件事，是由她家门口7－11的店员印证来的：今天，方小姐居然没来买每早例行的火鸡三文治！
方若绮今早忽然想吃赛百味。
不仅如此，方若绮发誓，十二点以前，若想不出来，中饭也免了。
鸿鹄壮志，日月可昭。
当然，若是十二点以后，还是想不出来，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没有饭量，何来热量？没有热量，何来能量？没有能量，何来能力？没有能力，空有志气，做不成励志姐。
黎华挂断电话前，最后一句整话是：你要是这样讲，我也无话可说了。
这句话明显带了被动攻击的意味。言下之意多半是：我懒得对牛弹琴，懒得与你胡搅蛮缠。
之后，便是那句被卡在了一半的：总之，若绮，将来……
他要说的是什么呢？
总之，若绮，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总之，若绮，将来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总之，若绮，将来纪翔一定会甩了你，我押一百万，赌不出三个月！
……
方若绮手下，那张比昨晚同侪更可怜的纸，快被碎尸万段。
“若绮？”周映彤推了推人在心不在的方若绮。
方若绮唤回神志，由被推到门上，就能化身尉迟的黑面，勉励挤出招牌甜笑。这种急剧的转折，看得周映彤不等闲颤栗如过电。
方若绮问：“映彤姐，你觉得我写得怎么样？”
“歌曲的名字，要改一下。”
方若绮低头想了一下：“改作《运气》好不好？”
“我看啊，改成叫《赌气》更好。”
“这是哪里和哪里啊？”
周映彤笑：“哦？所以，你称这首歌《如果没有你，我还在这里》，与黎华几年前唱红的‘如果没有你，我会在哪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若绮嘟囔：“又不见他申请专利，要不要那么霸道，用过这几个字，就不许别人用了。”
“好好好。所以，与我凌晨被吵醒，接到黎华从南半球打来的‘午夜凶铃’也全无关系？”
明明被吊起了胃口，方若绮却敬业爱业，唱作俱佳地扮演嘴硬的死鸭子：“他不懂礼貌，在不适当的时间打电话，扰人清梦，与我有什么关系？”
方天后，这天煞的习惯，是您传染的吧？
“哦？不是因为你啊？他可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样的焦急，说联系不到你呢。”
“如果是因为我，他不会……”方若绮刚想说，“他不会打我手机吗？”，幡然醒悟，昨晚，手机不是被她摔得不治身亡了吗？
“如果是因为我，他不会……”方若绮刚想转口说，“他不会打我家电话吗？”，恍然记起，家里的座机，不是她大规模屠杀通信设备的下一个受害者吗？
于是，无话可说的某人，只好息事宁人地咽了下口水，闭上了嘴。
“嗯，有道理。肯定不是因为你。”周映彤勉力忍住即将破口而出的笑，说道，“那么，若绮，反正与你无关，你一定不会有兴趣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吧？”
方若绮咬咬牙，权衡之下，抛开里子面子，使出致命柔功：“映彤姐～～～”
所谓致命，中招者轻则恶心反胃，三天食欲不振；重则通体恶寒，七日噩梦缠身。
“得得得，你们这些撒娇发嗲，该对谁，对谁去；别口径一致，通通为了胜利，向我开炮。”周映彤扶额，“黎华让我转告你，上msn。”
方若绮当即坐不住了，告辞、再见、后会有期，语速像按了快进键。说话间，就飘到了门口。
却听周映彤拦道：“慢着，若绮，我还有一句话。”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于师傅的尊重，是要有的；更紧要的，一日被签约，一日是老板，对待老板的尊重，那是一定要有的。思至此处，方若绮转过身来，垂着手，恭敬地等待训话。
“曾有一个人，他对我很好。”
一听开头，方若绮心陡然寒了八度。想来，周映彤是要讲她的情史。一旦想当初、再回首、 几度夕阳红、天凉好个秋 ，可不是一句二句能讲清楚的了。方若绮不禁有些烦躁。八卦之心再崇高，也是业余爱好；在她看来，现在只有自己与黎华的事最重要；其他一切让路是正形。
可周映彤不识时务，她继续说：“他尽一切能力帮我。把我的梦想，当做自己的梦想。因为我喜欢唱歌，他甚至开了家经济公司，要捧我做歌星。他对我亦师亦友，其实还要更多，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回想起来，那些年，是我人生中至快乐的时光。”
“他现在，在哪里？”方若绮心想既无退路，不如投入其中，顺便推波助澜，将进度拉快一些。
周映彤笑：“不知道。很久没联系了。”
“有一天，我们有了分歧。他不肯妥协，我也不退让。我很失望。约满后，不再与他续约，甚至不再联络。我运气不错，一个人闯荡，居然也拿了金曲奖，开了唱片公司，还遇到你们这一群后辈，有实力又肯努力。而他，经纪公司的生意不好做，听说我们分开后没多久，他就卖了公司，移民海外，很少回台湾了。”
“看来，这一场争执，你是胜利者。”
周映彤苦涩地摇头：“我都不记得，当初，我们是因为什么起了争执了。”
方若绮不由得心酸，走过去，转到周映彤身后，扶住她的肩膀，试图给她安慰。
周映彤抬头一笑，示意自己没事；再开口，果然一如往日，果敢利落：“总之，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黑是黑，白是白；对是对，错是错。没有退步，没有折衷。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对待事业如此；对待感情，也是如此。”
方若绮听风使舵：“映彤姐说得是。我一定向你学习。以映彤姐为核心领袖、以灭绝师太为精神向导，自力更生、庄敬自强，事业争先进、男人靠边站，争做新时期女强人。”
“贫嘴。”周映彤啐方若绮一口，笑着说，“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真的。”
周映彤还是笑，这一笑，却不无苦涩：“像我一样，有什么好？”
她絮絮地念叨，自言自语一样地：“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回家；逛街是一个人，没有人给意见；看电影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对着DVD；一个人熬夜改企划，早晨醒了，还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我快要四十岁了，一直坚持事事求全、不打折扣地做人，于是如今的我，真的是如此不打折扣的、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所以，若绮，我想告诉你：争吵、误解、纠纷、矛盾，都是小事。多么生气，十年后，你甚至不会记得。原则的问题，只要那个人对你好，那就足够了。”
周映彤凝视方若绮的眼睛：“我是真心希望，你和黎华好好的，不要步我和他的后尘。”
方若绮驻足原地，不禁沉思。
思的是：这时代，这世界，情感失意者无可遁逃。得意者要提点指教也罢；同为失意者，居然也不惜现身说法，痛说革命情史，以求挽救她。
周映彤带起眼镜，低下头拿起桌子上的文件：“不好意思，若绮，一说就多了。你赶紧回去吧。”
方若绮从善如流，再一次房门运动，好不易要到门口，又听周映彤拦道：“等一等，若绮，我还有一句话。”
没完没了啊。
转身过去，只见周映彤举着她的手稿：“稿子不要了吗？”
方若绮问道：“可以用吗？”
“理论上可以。公司先收着，等哪一天签约慕容晓晓，作为神曲《爱情买卖》的续曲，改名《爱情退货》推出，一定轰动。”
……
方若绮强撑精神，拖着脚步走到公司外，呼吸着新鲜废气，想着恩师对于昨晚创作的中肯评价，她只有伫立在风中，想哭。
之后，破天荒一改蜗牛速度，方若绮几乎开出云霄飞车的气势，冲回自己的小公寓。进了家，踢开高跟鞋，即刻上网。
果然，msn的关联邮箱，不断涌入电邮。每一封也是自黎华来。发出的时间，一封一封的间隔，甚至只有一分钟，或是几十秒。
他是一夜没睡，心无旁骛，只顾得爆她的邮箱了吗？
方若绮一封封地拆。满屏、满屏，只有一句话：
若绮，将来不管怎样，记得有我在。
若绮，将来不管怎样，记得有我在。
原来，这才是他想要讲的话。
不关乎否认与不满，不关乎威胁或诅咒；更不是隔岸观火，唯恐天下不乱。他想要讲的、想要给的、想要让她知道的，原来只有无条件的支持。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他在。
这世上，有一种喜剧，友情变质，却升华成了爱情。另一种悲喜剧是，爱情触礁了，却沉淀成了更深邃的友情。
方若绮已经不是能被毛绒玩具、钻石首饰、美少女战士的大结局感动的年纪了，却依然为着这一行行来自南半球的轻飘飘的字，很没面子地泪盈于睫。
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每一件事，也有其发生的原因。
方若绮忽然有了一些领悟，关于周映彤与她说的话。
那个人，会为了与她一晚的失去联系而惊惶失措，半夜打去教她的老板传话；那个人，会对着没有回音的邮件地址，一遍一遍地给她发着重复的一行字；那个人，会对她说：若绮，将来不管怎样，记得有我在。
那个人，黎华，无庸置疑的，他关心她，他对她好。
这些，已经是最重要的事了。
那个人，黎华。即使分手了，生命中有他，也是最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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