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婆不太冷

　　八
　　第二天明惊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最近的工作也忙得差不多，难得清闲的一下午。厉响也没有去酒店，特意在家等着明惊鸿。见明惊鸿收拾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厉响拿了一杯果汁递过去，搭讪道：“今天这么有空，在这里晒太阳？”
　　“嗯，最近的工作忙得差不多了，我太累了，休息一下午。”
　　“有没有兴趣跟我出去？”
　　“算了吧，你去的地方我都不太适应。”
　　“我不是要你跟我去酒吧夜店，我带你去青城山。”
　　明惊鸿有些诧异地看了厉响一眼，眼中有些期许，立刻点头答应。厉响看明惊鸿急切的样子，在心里好笑，一提到感兴趣的东西，即便是明惊鸿，也会变得像想吃糖的孩子一样。
　　从成都到青城山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路上明惊鸿显得有些兴奋，兴致高昂地跟厉响说了不少话，她跟他说甘肃山区的孩子，说他们抵达那个地方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说起孩子们唱国歌时的感动，说她独自一人从山里走夜路回县城的经历。平常算多话的厉响反而很少开口，只是微笑着听明惊鸿说话。
　　到了青城山脚下，明惊鸿让厉响把车停在山下，坚持要从小路上山。厉响有些犹豫，因为他听杜妈说过明惊鸿身体不太好，怕她爬不上去。明惊鸿坚持要自己爬上去，厉响只好把心中的疑虑提出来，明惊鸿听后笑道：“我只是有点风湿，受不得寒，算不上身体不好，杜阿姨太大惊小怪了。”
　　“风湿？你这么年轻，有风湿？”厉响吃惊。
　　“嗯，你不是说经常看见我睡着之后皱着眉吗，做噩梦是一个原因，有时候也是因为风湿疼得睡不着，走吧，就走这条路。”
　　“这条路我没走过，走到上面没路了怎么办？”
　　听厉响这么说，明惊鸿竟然对他狡黠的笑，有些任性地说：“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了，呵呵，走呀！”
　　出乎厉响的意料，明惊鸿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女人，一直走在厉响前面遥遥领先，还不时回头鼓励一下厉响。想起她刚才说曾经走一整天的山路，甚至一个人从山里走夜路回县城，才苦笑着想自己算是多虑了。
　　等厉响爬到山顶的时候，明惊鸿已经好整以暇地在那等着他了，她见厉响上来，笑：“你比我晚了整整二十分钟。”略微有些得意。厉响有些发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面的明惊鸿，他所认识的明惊鸿，就像戴了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永远泠然自持，进退得体，极少笑，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变化，不会露出破绽，更让人觉得难以亲近。而今天，从他邀请明惊鸿跟他一起出门开始，明惊鸿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己。厉响在心里叹道。他走过去，“那边有一个索桥，过去看看吧。”
　　“嗯。”明惊鸿应了一声，跟在厉响后面。
　　索桥架在两座山之间，大概一百米，厉响撒欢跑上去，转身却看见明惊鸿并没有跟过来，喊道：“你过来呀，你看桥那边，那边那座山就是青城山主峰了。”
　　明惊鸿吞了一口口水，“我•••这个，这么高•••”
　　厉响惊讶：“你恐高？”
　　明惊鸿没有反应。厉响倒回去，鼓励她：“你要不要试试，拉着我就行了。”
　　“你不会走到一半把我仍桥中间吧？”明惊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看向厉响，却看见他鼓励的眼神，“当然不会，明知道你恐高，怎么会把你丢桥中间？”
　　“喂，走呀，你不过桥我们就不理你了。”
　　“你怕什么呀，这样吧，你拉着我的手。”
　　“我不会放手，你放心。”
　　第一次试着相信，拉着伙伴的手上了索桥，走到桥中央，却感到手被甩开，伙伴迅速冲到对面，把自己丢在桥上。他们全部站在对岸，起哄嘲笑着站在桥上发抖的自己。明惊鸿绝望地看着他们，求他们救她，可是他们却越笑越高兴。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好玩，他们又或许有恶意，都是处境凄凉的孩子，看见别人比自己更可悲，有一种恶毒的快感。最后她不再哀求他们，自己俯下身去，让身体贴在桥面上，缓缓地挪了过去。那一次明惊鸿学会了两件事：一是除非身死，否则这世上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二是不要指望别人，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只能依靠自己。自此以后她再没有上过索桥。
　　“相信我，惊鸿。”厉响在耳边承诺。明惊鸿从回忆的恍惚中转醒，看见厉响诚挚的脸。她没有伸出手去，二十三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怕苦难，却怕原本充满苦痛的人生突然变得温暖美好起来。她怕自己像温水里的青蛙，习惯了安逸。她怕生活的安逸都是海市蜃楼，她又要花另一个二十三年来学会充满痛苦的生活本质，再恶性循环一般变得像如今这样，冷酷而又无懈可击。
　　见明惊鸿愣着不肯把手伸给他，不肯迈出第一步，厉响果断拉过明惊鸿的手，向前走去。
　　“厉响••我不••”明惊鸿一惊，想抽回手，但厉响不容她拒绝，拉着她往前走。明惊鸿看了一眼桥下，下面乱石嶙峋，一块块张牙舞爪的石头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要一口把他们吃进肚子一样，明惊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不要看下面，看前面。”厉响适时在她耳边喝道。
　　明惊鸿赶紧抬起头，这时厉响伸出另一只手，揽住明惊鸿的肩膀，明惊鸿有些呆滞，她从来没有跟任何男性做过如此亲昵的动作。她一直刻意忽略自己的性别，从来都是自主独立，把自己当男人使，现在她才知道，男性的臂膀竟然如此宽厚。
　　明惊鸿突然甩开厉响的手，她敏感的认识到，这种依靠别人的感觉让她没有安全感。然后扶着绳子，自己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厉响有点莫名其妙，跟过去，“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碰你？对不起，我不知道，以后我尽量注意。”
　　“没事。”明惊鸿闷闷地回答，沉默了几分钟，明惊鸿整理好情绪。
　　厉响见她不说话，点了一根烟，又问明惊鸿，要不要？
　　明惊鸿点点头，接过厉响递过来的烟，熟练地点燃。
　　“我们结婚多久了？”厉响当然知道，十个月。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自己想说的话题。
　　“八九个月吧。”明惊鸿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
　　“惊鸿，你知道，你刚刚来我家时我特别讨厌你，我误会你是个冷血的人，以为你是冲着我家钱来的。可是时间长了，又发现你不是那样的人，越了解你，越觉得你好得不可思议，你很漂亮，却又不像其他漂亮女人那样骄纵，又善良，你在扶贫基金会工作，还有模有样地教育厉亨，你从不胡搅蛮缠，甚至从不发火，什么事你都能用道理说服别人，你甚至很温柔，虽然总是绷着脸，但是你会叮嘱杜妈盯着爸爸吃药，我喝醉了你还会守着我睡觉，你又聪慧得体，李律是个很刁的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厉响何德何能娶到你。”厉响说着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一直怪妈妈不爱我，可是若不是因为妈妈央求玉漱阿姨，我怎么可能有机会跟你结婚，甚至认识都很难。惊鸿，我发现自己爱上你了，跟你在一起时我很快乐，没跟你在一起时我就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些小事也变得特别有意义，惊鸿，我们以前那个口头协定能不能作废，我想好好跟你共度余生。”
　　厉响的语速很慢，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明惊鸿的表情，令他失望的是，明惊鸿跟往常一样，一脸的古井无波。
　　静了几秒，厉响感觉自己有点口干舌燥，他想过明惊鸿的各种反应，但是这一种最让人焦灼。
　　“惊鸿，你•••你给我点反应呗？”
　　明惊鸿抬眼看他，笑，厉响，其实你产生这种感觉很正常，只要不是特别招人嫌的人，相处时间长了都会产生感情的，即便是养一条狗都会日久生情，但是你不要大惊小怪，误以为这就是爱情，你没有爱上我。
　　厉响早预料到了明惊鸿会这么说，问道，“那你觉得我特招人嫌不？”
　　明惊鸿摇头。她从来不讨厌别人，因为人活在这个世上，活得怎么样，都有他的苦衷，她凭什么看不起人家呢？厉响就笑了，有些得逞的坏笑：“这么说你现在对我也产生了一定的感情，就像你说的，日久生情？”
　　“我承认。”
　　“这么说，你也已经喜欢上我了嘛~”
　　明惊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愿解释。厉响知道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眼看日轮西沉，便带着明惊鸿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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