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望君何夕

　　我把牙磨得像钻木取火，欲跳下江凫过去揍他，另一匹马上的青衣人也转过了脸。

　　我又是一惊，哇呀!

　　该男子一身普通至极的青色便装，皱巴巴，晃荡荡，一层浪打一层浪，腰部拿袋子一系，细得像跟杆儿，脸上要死不死地戴了个面纱，呃，还未出阁的姑娘出门时戴的那种，随着他的呼吸含情脉脉地一起一伏，如梦似幻，露出一双苍老的小豆眼和皱得能跟衣服媲美的额头，几缕飘飘欲仙的白发用一根红绳束着，从衣裳看像三十岁的壮年男子，从面纱上看像十八岁的小姑娘，从头发看像六十岁的老头儿，从又青又白又红的搭配着，像天上下凡的那个神神神神神，简称不是人。

　　这装束，实在是......出类拔萃啊!

　　我奄奄一息，如此无耻至极的扮相，我化成厉鬼都认得他......

　　果不其然，青衣人在马上怔了一怔，惊喜交加地从马上蹦了起来----当然他也蹦不了多高----欢欣鼓舞地大叫:"徒儿!"

　　哎，我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扯扯嘴角亦做出个欢欣鼓舞的样儿，挥着手帕跺着小碎步嫩着声音娇呼:"师父----"

　　喊毕心里干呕了一声，我自己都想吐了。

　　然而师父显然不这么觉得，他现出一副被我这一声动人心弦的呼唤感动了的模样，双脚在马蹬上奋不顾身地用力一踩----

　　向我飞了过来!

　　当我与师父双双在江里折腾时，我终于明白，切不可让一个人过于兴奋和感动，因为瘦的人体重也不一定轻!

　　话说徐瘦子从马背上飞起来，在空中做了个潇洒的翻身，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单脚落在了船舱边上，还未站稳便伸手来拉我，眼睛笑得那叫一个慈悲祥和济世为怀普度众生，可惜江风不给情，把面纱一掀，蒙面大侠霎时变成了蒙眼大瞎，露出一张呵呵笑的大嘴，绝类弥勒，徐瘦子之恶心版的。只是徐瘦子他估计是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此乃船上非地面上，在他的重压下，船身猛地一个晃荡，于是我们这对感天动地的好师徒，就手拉着手......翻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急速坠落中惨叫十八声，代表问候徐瘦子他祖上十八代，怎么会生下这么蠢的一个娃!

　　砰!

　　我和师父像两只吃了秤砣的王八咕噜噜直沉下去，我登时呛了好几口水，咳得死去活来，越咳越呛，娘的，老娘不会水......

　　正扑腾间，后背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我勉力一睁眼，混乱的水流间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到有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地震上我的脸，一只捂住我的嘴，一只捏住我的鼻子，似是有人从后面环住了我，揪着我向上游。

　　"噗----"一出水面我就哇地喷出一口水，咳，这江水，咳咳，什么味儿啊，咳咳咳咳咳......

　　身后的人松开我，一手扶住我的肩，一手轻拍我的背，帮我顺着气息。我一扭头，居然是云初。

　　"咳咳......是，是你啊。"我拿手抹了把脸，整张脸上都是水，滴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云初伸手，拨开我额上滴着水的刘海:"辛姑娘，你没事吧?"

　　我抚着胸口平静下来，摇摇头，感激地笑:"没事，谢谢你啊。"

　　他笑笑，沉默了一下，忽道:"辛姑娘应该，要跟师父走吧?"

　　我怔了一下，他没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不过想想我已经在他船上打扰了这么久，现在钱也还了，两不相欠了，师父又来了，确实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于是点点头:"嗯，跟师父走。"

　　他亦点点头，抬头呼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也好，辛姑娘，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我低头望了望身边的水，就，就在这儿别过啊?这云公子说再见的心情也太急切了吧?

　　不过师父说过，江湖人不拘小节，而且在水里别过也挺新奇，估计是前无甚古人后无甚来者古今天下第一人，于是我释然，抱拳一笑:"好，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我觉得我这句话说得甚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忒有江湖大侠浪迹天涯的味道，心下顿时一阵感动。

　　他亦笑了，顿了一顿，抱拳道:"后会有期。"语毕转身腾空飞上船。

　　我本想深沉地凝望他离去的背影，就像传奇故事里的两个大侠离别一样，纵有满腔不舍满腔留恋，依旧豪迈地挥手别过，心中默念"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诗句，十里长亭易水送别霸王别姬，怎奈一抬头就被他带起的水珠啪啪啪打了满脸，密得像芝麻烙饼上的芝麻一样。

　　我无奈地再抹了把脸，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水声，我扭头望去，师父的头从水里冒了出来。

　　我又被唬了一跳，见到师父老人家我倒不至于如此诚惶诚恐，但......

　　我抖着湿淋淋的手指着徐瘦子的头:"师......师父，可否将头巾，啊不，面纱......摘下?"

　　师父抬手，摸了摸头上像乡下大嫂的花头巾一样带着的面纱，恍然大悟地解下来，嘿嘿一笑:"嘿嘿，我在水下遍寻你不着，水流太急，被冲的。"

　　我想来个心里一暖，可惜江水太冷，暖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暖起来，遂弃之。

　　我伸手道:"师父，我们上岸吧。"

　　老天真是不公，见不得我和师父拉小手手。

　　徐瘦子和我才刚转身，头顶上突然一片乌云飘过，我还没回过神，腰上猛地被一撞，力道之大，差点扭断我的腰!

　　我来不及惨叫，就又咕噜噜地沉下去了......

　　娘的，娘的，我直飙泪，奈何在水中看不出来。有这般力量的，除了我家小黑还有谁?!

　　我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揪住小黑的后腿，眯眼含泪仰望苍天......小黑，你怎么这么重，都浮不起来，你倒是扑腾呀......

　　小黑估计是想与主人我生死相许共同长眠在这一块土地上再也无人打扰，之前叼着我衣裳在水中猫扑一夜的气势荡然无存，乱七八糟的水流中我只看得见它摇摇摆摆的猫尾像根黑黒的水草，我窒息得直翻白眼，恨不得咬上一口......

　　幸而瘦子在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用的话，就在我忍不住真想去咬小黑尾巴的时候，师父突然像鲤鱼一样从天而降，一把捞住我胳膊把我拽了上去。

　　"哗----"我再次浮出水面死命地喘气，极感生命之可贵江水之有味......只是不等我涕泪俱下地抒发一下我内心汹涌的情感，天边又一朵乌云飘过......

　　我一个惊吓，差点把徐瘦子的手扔出去，扔到十万八千里远远的，扔到天涯海角。幸好之前扔羊肉串砸中花旦的事儿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就在这一愣神之间，那乌云突然伸出了一个角，哦，是一个手，抓住了师父的另一只爪子，抱着我们浩浩荡荡一长串向江岸飞去。

　　张公子拉着师父，师父又拉着我，我拉着小黑，小黑......

　　我扭头一瞧，我靠!小黑你怎么还拉着一只鸡腿!

　　难怪之前在江水里你都不扑腾，宁可抱着鸡腿一同赴死，也不愿自己独自苟活于世，这感情，忒惊天动地，忒可歌可泣，真不愧是"人为财死，猫为食亡"的典范。

　　砰。砰。砰。砰。

　　一串落地声，狼烟四起。待得灰尘散去，再见清明，我们四个笔挺挺地一字排着，让我觉得甚是像天上的四大天王降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须臾之后，我们四个刷地散开，开始掸灰尘的掸灰尘，拧衣服的拧衣服，跳脚的跳脚，抖水的抖水......

　　我抬头，抖水的不是小黑是师父，他舞着他一头苍苍的白发小狗一样抖擞着，甩落一地水尘，水和灰尘。片刻之后，他身上的衣服便干净了，又干又净了。

　　哇，功力非凡啊。

　　我落下敬佩的泪水，师父......您甩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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