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在一位职业咨询师的指导下——当然是免费的——我还是去报名念书。
“你一定要学历!”那位有着博士头衔的先生在听了我口头说的简历,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我有些泄气。
“这个社会的职业规则如何,你应该很清楚了。”
“唉,好远、好长的路啊!”我哀叫。
大家都被我逗笑,“你已经走到这一步,没道理完成不了更轻松的工作。”
这位专家好象硕士修了心理学,我大概给催眠了,才会老老实实的交代、垂头丧气但没有二话的报了个什么中外合作的在职学历班,因为老板说要我长驻在这个城市,至少两年半。
可我还是不怎么喜欢这里,却有想不出有什么可以长长远远呆下去的城市。
我终于在犹豫再三后给卡洛写了封电子邮件,告诉他:我律师考试通过了,开始成为助理,几年以后也许我能为贫穷的劳动者做些什么。很简单的感激状和谢师信。
才两天,我收到那个邮件地址发来的回信,是他的华裔妻子——他没有提过,也许是提过而我刻意忽视了——她说,卡洛是个善良的天使,现在天使回到上帝的身边去了。他会在天上祝福我的。
我想我终身不会忘记那晚看到回信时的心情。
整整坐在电脑旁一夜,涕泪弄脏了衣服和键盘,却无法哭出声。某种程度上,我没有资格如此哀伤,既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更不是他的情人。我什么都不是,却在异国的夜晚痛泣。
失去灯塔的航船,划向黑暗不自知。
而最最痛苦的是,第二天还要上班。瞪着双通红的嗜血眼睛,寻找可以撕裂的祭品。
“你怎么了?”第三天,负责带我的事务所合伙人问。他挺看好我的,大概也是因为范居衡的撮动。
“我的一位老师去世了,他还不到四十岁。”我很诚实的说。最后,我给天使的人间角色是老师,即使我明白自己幻想得更多,那绝对不是出于对师长的敬爱。“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几位同事惋惜的表示哀悼。也幸好那天我已经平复许多。
范居衡递上支烟,我当时没推掉,用呛辣的气息麻痹自己的脑神经。以后我养成了抽烟的习惯。不过瘾头不大,也就没有想过要戒,只希望能记住什么。但一腔的忧国忧民在给花花绿绿的世界逐渐腐蚀。
我没加拒绝的溶入当地的圈子。
实践证明,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老板的一通臭长的电话,终于将表面的平静打破。
“他让大学刚毕业的儿子做你的助手,是要把你手中的资源都抢过来,再一脚踢开。”范居衡为我不平,我觉察的出他大部分是出于立即反应的意气。
我呵呵一笑,点燃烟。“我本来就不大喜欢这。”
他真正楞住。“这是南方最适合创业的城市,还是你放不下烟雨江南?”
“你什么时候变文绉绉了。”那个什么中外合作办学的学历班,我通过熟人打听,教育部还没发给授予学位的资格,学费却比同类多上两倍;而外方的那所大学根本只是二三流的学院。原来教育也有伪劣产品。万般庆幸还没有付钱。“我是觉得这个城市不属于我。”
“那什么地方属于你?”
他问得认真。
“范大律师,别告诉我你喜欢我。”
他给问住,楞了会,“我想这不是你留下的理由吧。”
“相处时间不长,你倒是很了解我。”
“还有其他重要的原因吧!”
我沉默了一会,“如果我说我爱的人死了,让我万念俱灰什么都失了兴趣,你会相信吗?”
他有些惊讶,“但不管你怎样说,不要放弃理想。”
我的理想是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给难倒,“……五子登科,然后在四十五岁的时候退休。”
“好伟大的理想!”
“实现起来不特别难罢了。”他想了会,“你不会马上离开吧?”
我正经无比的说,“劳动法有规定,乙方解除劳动合同需提前三十天,让甲方安排好工作才能走,否则应对造成的损失负责。”
“你们没有合同吧?你的公司吃定你当初没学历才这么剥削!”
“我总有职业道德吧?不过我会让老板把我的养老金补上。”
果然,老板的儿子一副青年才俊,当地的名牌大学日语系毕业,还会一口流利的粤语。我加班两天两夜,将所有的客户与供应商资料都整理给他。
“裴珏,公司应该和你签过保密合同吧?这些资料我不希望看到你有带走。”
想和我来个下马威?不知道本人背后有十几个可以咬死他不犯法的律师吗?我礼貌的微笑:“你说的是劳动合同吗?我正要找你爸爸要我工作四年半的养老金呢!什么时候我们把正式手续办一办。我粗粗算了一下金额不大,按公司所在地的劳动法规,我的养老金帐户上应该有三万多一点……”我真的拿起计算器。
他脸开始发白。
“赵桦,我的学历才华都不如你,但知道大家为什么对我印象不错吗?就是因为我做人实在,不会耍什么小聪明。你有不明白的地方我会教,不认识的人我替你引见甚至约了对方和你喝酒。即使我离开公司也不会对你藏什么私。我想你爸爸应该对你讲过,要和我合作而不是跟我作对吧?”
他到二十二岁大概没给外人教训过,气得说不出话。“哼,我肯定能找到你出的差错!别忘了你以后的老板是我!”
“以后?”我瞥他一眼,“在你为收支平衡生白头发的时候,我已经开开心心提前退休了。还有,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我昨天拍了电报、写了电子邮件给老板辞职,下个月的今天我就离开这。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还要学很多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除非你想把未来‘属于’你的公司弄砸了。”我恶意的恐吓他,就是魔鬼训练嘛!我花了两年才学成、另两年熟练运用的东西,一个月足以□□任何一个敢和我过不去的小子!
还有,要去买个超大容量的微型录音笔,录下我们之间对我有利的证词。不管什么效力,证据的重要性我的指导律师已经拎着我的耳朵念了几百次。
早上挺晚才起来,呼一口算不上太清新的空气。
长了几十年的梧桐树掩映下的老街,一家家大小店铺已经开门,扑鼻的是各式吃食的香味,烧烤炸鸡锅贴麻辣涮,还有拼命比便宜的饮料和小点心。
清晨的凉意已经被乍然徒升的炎热所取代,一走出树影就烫人。小店卖的奶茶全部是冰过的,吸引着玩了一早上、急度渴望清凉的大孩子们。
快入夏了啊!这个久违了的城市!喧闹的街道、冷热分明的气候,还有为了两角菜钱吵架的市民……终于回来了。
老居民区房租贵得吓人。但当手捧着一元硬币买来的冰凉薄荷红茶,晃着看店家的“跳楼大拍卖”商品,想也许就是我留恋着这城市的理由:矛盾得可爱。
呵呵,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站在人流越来越大的火车站,在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双脚自动往以前经常乘坐的一部公交车,售票员向我走来时立即说到XX路。好象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快快乐乐的一天以内收拾行李、坐了整整一夜从南方跑回来的当口,只想着解脱了,至于以后如何……根本没考虑过。
好吧,问题来了,我回来到底打算干什么?
而此刻,正像当年从工厂离职的情景,我又站在工作过的24小时无限畅饮的茶馆门口,瞪着大门边的招工广告发呆:招收银员和服务生,供食宿。
就是少了个日籍男朋友而已。天知道我已经多久没想起武田了!
而不远处是曾就学过的学校。历史又在重演吗?这回我没有立即踏进去,却是返转同样全天候营业的网吧--我用过的古董笔记本电脑还给公司,不,是老板的儿子了,他盯着六斤重的老式慢速机器的样子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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