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花之山楂树之恋

　　云都山，距京城四百多里，与京中繁盛喧闹完全不同，这里却是人迹罕至的幽静之所，因其山高路陡，游人往往只是在山下逗留一阵便回了，而在这山顶处，却是极少有人来的。此时夜风萧飒，山顶气温很低，花无多冻得直发颤，身上已披着唐夜的外衣可还是瑟瑟发抖，不知道唐夜怎么受得了，只是自己已经没办法顾及他了，再等下去估计她就要冻僵了。
　　“他……他真的……真的会……来……吗？”花无多牙齿开始打架。
　　“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唐夜把花无多带到一棵巨树旁躲躲风，自己往下走去。
　　“唉~快……快点啊……”花无多又被风灌了一口，小声喊道，看到唐夜点头才退回树旁紧紧挨着，心想抖成这样，一会儿可怎么劝说刘修啊。
　　山下一个人影闪过，唐夜停下紧盯着那个方向，不一会儿一个黑袍人走出阴影，目光灼灼的盯着唐夜。
　　“哼，你可真是大胆，就不怕我告诉皇后？”
　　“表哥自不会如此，一来对你无利，二来，你不会真的不想见那人吧？”寒风吹得唐夜单薄的衣摆飒飒飘动，清冷月下，却丝毫不能减少他眼中的精光，声音平静的传入不远处刘修的耳中。
　　“她在哪儿？”刘修似被说中想法，也不愿多说，他此来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她跟唐夜在一起，没想到她还会来见他。如今他只想再看看她，那一场爆炸曾经让他绝望，直到得知她被唐夜救下。虽然心中嫉妒，但他清楚自己跟唐夜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能放下一切，而自己不能……所以，能见一面，他也知足了。
　　“唐夜，是你回来了吗？”花无多看到有人影过来忙喊道，自己已经不想再等了，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肯定不会来了。
　　“喂，唐夜，你干嘛……”花无多见他不回话，不耐烦的走出树影，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顿住了。
　　月光下，刘修身着黑色衣袍，身姿还是那么英挺，但脸上却已经比以前更多了严峻果决，眼神极犀利地逼视着花无多，令她不禁心惊，他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两人都未说话，只凝望着对方，风呼啸着从二人中间刮过，花无多晃了晃，神思渐渐清明起来。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花无多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眼中有些模糊的望着他，
　　“你还好吗？”尽量维持声音的平和。
　　“……”
　　刘修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却在目光移到她身上时眼中一沉，
　　“你们……在一起了？”刘修声音发涩，半天才道。
　　“呃……什么？”花无多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哦这个……没……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干嘛问这个嘛，花无多有点语无伦次，她可不想说这个。
　　“不是？……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刘修嘲讽的一撇嘴，眼中一抹受伤划过。
　　“修！”花无多终是不耐烦了，“我……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刘修一惊，抬头看她，却也因为她的称呼有些喜悦。
　　“我……我想说的是……恩……”
　　“你想说什么？”
　　刘修凝视着她的表情，她来找自己，是为了谁吗？想到这儿目光开始变冷，声音也清冷起来。
　　看到刘修的眼神，花无多忽然不知道如何启口，这本就是难为他的事，自己本来也没把握能说服他，只是来试试，若不行……
　　“我……是想说……你……你撤兵吧！”索性直接提吧，花无多低头等着刘修的爆发。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意外的，刘修不仅没有爆发，竟然……竟笑了，只是那笑声让人心寒。
　　“修——”
　　“别叫我修！！”
　　刘修突然喝到，花无多吓了一跳，感觉身边的古松也颤了颤。
　　“原来……你真正喜欢的……是他对吗？那……为什么还要骗我？！”
　　“……”
　　“我以为……是我对不起你……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可是……到头来……竟然都是假的！”
　　“……”
　　花无多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他眼中的阴戾让她害怕。
　　“你竟然为了他来劝我退兵？！！”
　　刘修紧紧握着花无多的肩膀，眼中喷出的怒火让这寒夜都开始燃烧。
　　“不是……不是这样的……唔！”
　　刘修暴怒地吻住她，花无多吃痛用手抵住他，却被他死死钳住，圈在怀里，唇舌被他狠狠的侵略，盛怒之下刘修丝毫不顾及花无多的感受，当一丝血腥流进嘴里，花无多用尽所有力气奋力将他推开。
　　“刘修！！”花无多大喊，躲得远远的怒视他，举袖擦掉嘴上的血迹，“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刘修仰天长笑，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我是疯了，我早就该疯了！”
　　“……”花无多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双脚发颤，唐夜在哪儿啊？
　　“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每个人都在骗我……我爹娘骗我，我姐姐骗我，还有你！你们……都骗我……”
　　刘修似是已经不能自控，身形摇晃地走到峭壁旁，看着山下茫茫的夜色喃喃道，
　　“从小……就没有人真心待我，他们人前奉承我，人后却骂我是恶魔……我每日每夜的练武读书，爹说，将来我可以做任何事！可如今呢……我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选！姐姐说，将来我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可如今我拥有的没一样是我想要的！还有你，你说，愿意和我相守一生，可如今呢，却为了吴翌来劝我退兵！”
　　“我偏不退！……我倒要看看，当他被我斩于马下时，你会不会为他而杀了我！”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偏要夺了他的天下！……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花无多震惊的无以复加，只瞪着他迎风猎猎招展的披风，那种俾睨天下的霸气，如果换了任何人或许都会眼冒星星，但在花无多眼中，刘修现在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
　　“怕是不行了呢。”
　　许久后，寂静的山顶突然出现一个平静的声音，花无多仿佛听到了天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转头就见一个飘然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你说什么？”刘修看到唐夜出现瞬间冷静下来，寒声问。
　　“此时恐怕京中已定。”唐夜的目光跃过层峦迷雾望向京城方向。刘修闻言急回头，远远就看到京城方向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和烟尘，身形巨震，难以置信。
　　“唐夜，你做了什么？！”
　　“今夜，齐大人已受百官之邀前去逼宫，皇太后只要交出玉玺即可保母子平安。之前我已派无音潜入将军府取了符印，护城守军和御林军怕是不好调动，如果皇太后强调那城外的一万联军即会入城，看这烟火，应是已经相交，只是表哥你不在城中，他们估计难挡多时。”
　　刘修盯着唐夜一边缓步走到花无多身前，一边悠然地道出这看似平常实则惊天动地的话，眼神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到愤怒再到了然，最后渐渐咧开嘴角，竟然开始发笑……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好，好，无多，你果然很好！哈哈哈……”
　　站在唐夜身后，看不见刘修的表情，花无多再次震惊的无以复加！唐夜……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这些！难道，自己见刘修竟是他的一步棋吗？可是……他怎么可能做到这些？自己一直跟他在一起啊！还有……无音？他怎么还会跟唐夜联系？他不是已经……
　　唐夜不知身后的花无多在想什么，现在他已经全神戒备，玉笛在手，剑已出鞘，随时准备迎接刘修的攻击。这一切并非他一人所为，吴翌在京中的活动早已奏效，他只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帮了他一把而已，适才已有人报他，城门已开，联军入城，他做了所有该做的，至于成与不成，全靠吴翌自己的布置了，有没有资格称帝全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唐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不是刘家人吗？”
　　刘修已经出离愤怒，指着唐夜骂道，浑身发颤。
　　“不，我从来就不是刘家人，我母亲也不是。”
　　唐夜迎视刘修盛怒的目光平静道，看到他惊诧的样子，嘴角一挑，
　　“她只不过是一个下人的女儿，她娘被刘府的人折磨致死后，她被一个妾室收养，名为小姐，但刘家从未视其为亲生，随意打骂。后来嫁入唐家也是被逼，我爹虽疼惜她却也知道她并不如意。刘家逼迫她利用棠棣为其做事，我爹不愿便要拿我做威胁，娘每日饱受煎熬，终于熬不过，凄然离世。”
　　“一年前，我无意中从一个曾在刘府做事的老酒鬼那里听到实情，才知道，这么多年竟是无谓的杀戮，刘家，哼！”
　　唐夜说这些的时候明显不再那么平静，嘲讽的一笑，望着刘修的眼中有着厌恶和鄙视。
　　花无多抬头看着唐夜的背影，这些，就是他埋藏在心底的故事吗？这就是唐家倒戈的原因吗？可是……那爹爹又是怎么回事，唐夜和棠棣又是怎么回事呢？完全一头雾水……
　　“呵，既如此，你何不把我杀了？已全你的孝心和对吴翌的忠心呢？呵呵……”
　　刘修总算明白，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不过是做戏给他和姐姐看的，棠棣一直就是受唐夜控制，蒙蔽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最后的一击，只是……哼，就算如此，棠棣也已数次刺杀吴翌，血洗了吴翌的人马，唐家真的以为可以全身而退吗？
　　花无多听刘修这么说一惊，忙拉了拉唐夜的手，他虽然大错已铸，但自己绝不希望看到他死，就算他与公子翌争天下，就算他与唐夜有仇，但是那都不是他情愿的，也是被逼的啊。
　　“我不会杀你，吴翌也不会。夺江山你是身不由己，我娘的仇也不会让你来偿，这一切结束后，你自去吧！”唐夜自然知道花无多的意思，自己本就不想杀他，毕竟刘家多少对娘还有养育之恩。
　　“哈哈哈哈，自去？我还能去哪儿？这世间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刘修转身向山边挪了挪，眼看就要掉到山下了，花无多大惊，
　　“刘修！！”
　　“你要干什么？”唐夜也紧张起来，他不至于吧？
　　“呵呵……你们紧张什么？我死了，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吗？”
　　刘修说着一跨步站到一块突出峭壁的岩石上，在夜风中身形有些摇晃，眼中却是清明的望着两人。真可笑啊，这个时候了，还要骗自己？如今自己真是一无所有了，没有了一切想要的，也没了一切不想要的，果真是一身轻松啊，活在世上怕也是没有意义了吧？自己的一生本来就是个笑话，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做过一次决定……这一次，可以允许自己选择解脱吗？
　　“修——不要！”花无多从唐夜身后转出，一瞬就跪了下来，“求你，不要这样！”
　　“方若兮，你这是干什么？别再演戏了，我已经倦了。”
　　“不，修，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我曾经真的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远离尘世，就住在我们的竹屋里，一辈子，真的！是我不对，如果我早点告诉你我的身份，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唐夜听到花无多这样说，眉心紧蹙，但看到刘修似有所动摇，又强忍着不去想其他，只想把他快点拽下岩石。
　　“无多，你……”刘修看她泪眼迷蒙的样子很是心疼，可她说的是真的吗？
　　“修，你没有错，都是你姐姐逼你的，如今都结束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要放弃呢？修，快回来吧……”
　　花无多知道刚才说的话唐夜都听到了，可她没办法，只有以后再向他解释，现在的状况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没想到刘修居然会这么脆弱，让她倍感愧疚，她只想他活着，她不想任何人死。
　　“无多，不必如此，我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我只是累了，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意义活着。你说的没错，是姐姐逼我做这一切，可是如果不是她逼我，我又能怎样呢？我从来没自己做过决定，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人活着要有希望，以前是你，以后呢？没有……没有人逼我，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没办法像你那样心安理得地活着，所以我永远不会幸福。或许，只有死，才是我的归处……”
　　刘修渐渐平静下来，望着花无多的眼神已无任何波澜，只是对命运的服从。
　　“不，不是的，有意义的，只要活着，你就会找到意义的，修，你相信我！”看着刘修又转向山下，花无多急的都快要疯了。
　　“刘修！难道你要像那些蠢女人一样，以为死就可以解决一切吗？如果不是懦夫，你就给我下来！”唐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令他都有些敬畏的表哥，纵是成败已定，他也不应如此轻生。若换了别人，他完全可以急速掠过去把人拽下来，可是刘修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能让他自己下来。
　　“唐夜……你活着的理由是什么？”刘修并不回头，仍是面对山下静静的问道。
　　“……”这怎么说，唐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花无多，无语。
　　“……是她吧？从你不顾性命救下她时，我就知道了。可是，如果她不在你身边，你又为什么而活呢？”刘修轻笑，我们不过彼此彼此。
　　“……”唐夜心下一颤，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无数次，在方府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如果她跟吴翌走，自己绝不会追，而是自行离开，至于以后，活着，也无心吧……唐夜扭过头，发现自己已无法在劝说刘修了。
　　“呵呵，你也不知道吧，所以啊……你们走吧！”
　　“不，修，你快下来吧，我们一起走，只要你肯下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活着就有快乐，就像我们以前在书院那样，不是很好吗？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的！”
　　“还能一样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翌也会同意的，你快回来吧！”
　　刘修转过身来，见她着急得快冒烟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跟她开个玩笑，
　　“无多，我问你，如果我肯回去，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花无多刚刚站起来，听到这话腿一软差点又跪下。
　　“无多？”刘修脸上是将死之人难得的平和，带着笑意坚持道。
　　“我……”花无多简直要抓狂了，他怎么这样啊？
　　“好！”唐夜忽道，花无多和刘修都吃惊的转头看他，
　　“刘修，只要你下来，我就离开她，让你们在一起。这样，你就有希望了吧？”
　　“唐夜——”
　　“刘修，这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会反悔吧？”
　　唐夜打断花无多，灼灼地望着刘修，眼中是强行作出的坚决神情。
　　花无多不敢置信的看着唐夜，他没开玩笑吧?这么多天来，自己的心意刚刚理清，对公子翌已不作他想，决定等这些事情完成后就安心和他隐于江湖，可他怎么能这么说？如果刘修当真怎么办？他真的愿意放弃？
　　刘修本只想看看花无多对唐夜的心意有多坚决，也想试试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但是万万没想到唐夜会如此说。看着唐夜认真的表情，他突然没了借口，无奈的一笑，
　　“唐夜，这可是你说的。”
　　花无多看着刘修终于从岩石上走下来，浑身一松坐倒在地上，心里却一片空白。看着唐夜决然转身先行离去，她自嘲的笑了，这都什么破事啊！
　　刘修望着唐夜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看花无多面无表情的脸，深叹一口气，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走吧。”
　　天承二年初，原本一力支持新皇的齐氏一族遭到朝廷内外的反对，因其无视已经证实确为先皇遗诏所定的继位者吴翌，一意孤行帮助外戚刘家把持朝政，是对先皇的不忠及对天下人的不义。尽管门生满天下，但面对大义，众人仍是以先皇遗愿为重，再者刘家已掌控朝政多年，天下纷乱，民生凋零，世人都愿尽早结束乱世，开太平天下，吴翌既是皇长子，就理应名正言顺的登基，纵是齐氏力撑新皇也难堵悠悠众口。因此，在二月末的一天夜里，齐氏终于妥协，被迫与众人前往内宫逼皇太后交出玉玺，废幼立长。在此之前，刘家的势力已遭重创，刘景军的军粮兵械被方家暗度陈仓，经洛阳李家辗转运送给了西京侯与梁王联军，双方交兵后，刘景军溃败，弹尽粮绝后兵士四散逃跑，刘景本人也被俘获；另一路大军晋王部也被宋子星打得落花流水，撤退至京城附近后被赶来的联军歼灭。与此同时，江南安南将军府被陈东耀攻破，宋家家眷均被掳至建康（注，其实金陵=建康……），但却在五日后被救出，陈东耀据说被一群黑衣高手围攻，最终身首异处，府中大火连烧三日，整个江南地区随即暂由安南将军府统辖。三月，天下大定，吴翌由齐氏所领的众臣从城门迎至大殿，宣诏登基，定年号正德，清除外戚刘家乱党，重整朝纲。齐氏引咎退出朝堂，梁王、西京侯赐重赏封号、世袭罔替，宋子星因功受封英王，仍居江南，其余众臣皆加官进爵。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免赋三年，与民休养生息，各归其土，举国欢腾，拜谢天恩。
　　唐门，这个令人生畏的府第，这几天却是张灯结彩，一派温馨热闹，府里的丫鬟小厮脸上都挂着笑容，乐呵呵地忙这忙那，多久府里都没这么喜庆了？
　　某个房间里，花无多，不是，是方若兮正坐在梳妆台前，愁容满面，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这麻烦啊，不就成个亲嘛！”
　　“看你说的，多容易似的，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小丫头！”
　　方若薇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点妹妹的额头，从一旁拿来丝线，
　　“来，夹脸毛了。”
　　“啊啊啊啊，不要，痛死了！”
　　方若兮跳的远远地，躲在房门后哀怨的瞪着姐姐手里的丝线，昨天才试过，脸皮疼得都快掉了，再也不夹了，黄毛丫头又怎么了，真是的，简直活受罪！
　　“过来，快点！”方若薇威胁道，这家伙真是没救了，想当年自己可都是按规矩一样没落下的，成亲对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啊。
　　“不！”
　　“你真不过来？”
　　眼看姐姐又眯起了眼睛，方若兮顿感不妙。
　　“怎么了？你们在干嘛？”
　　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又一次让她觉得像天音，唐夜啊，你总是这么及时。
　　“咦，你怎么来了？成亲之前你们不该见面的！”方若薇见唐夜进来皱眉道。
　　“哪儿那么多规矩！”唐夜不屑道。
　　“对啊对啊，那些规矩太麻烦了，不讲了不讲了！”方若兮忙应道。
　　“唉，我说你们俩……算了，真是天生一对，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是不管了，哼。”方若薇无奈地摇了摇头，扔下丝线转身出门了，回身关门时看着屋里的两人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喂……你来干嘛啊？”两人对坐了许久，方若兮还是没忍住先开口了，现在跟他独处总让自己觉得紧张，不知为何。
　　“你……都想好了吗？”唐夜仍是低着头不看她，声音轻颤。
　　“什……什么？”想什么？他能不能思维不要这么跳跃？
　　“如果你想走……现在还得及，我不会拦你……”
　　“……”方若兮惊抬头，却看不到唐夜的眼睛，他仍是垂目靠在那儿。
　　“你若回去，或许，还可以做皇后……”
　　“唐夜！！”方若兮愤然打断他，“你怎么能这样？我……”
　　“我只是不想你后悔，若兮。”唐夜终是抬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看到他的目光的一刹那，方若兮鼻子一酸，泪瞬间涌上来，扭头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她用手背抹了眼泪，转过头来，轻轻蹲下，扶住他的膝，低语。
　　“对不起……”说完两滴泪又落在他衣袍上。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自从那次刘修的事之后，他一直是这样郁郁寡欢，虽然次日刘修留书离开，与齐欣远赴西域，但他始终不能释怀。尤其是见到公子翌，不，是新皇之后，他对自己更是有些疏离了。
　　那日吴琪为唐夜去毒，以报他的相助之义，好让他今后不在每月复发。话说方若兮对公子琪的医术精进之神速颇为惊异，后来才知道原来其父也是医道高手，有家传之术嘛。方若兮在外殿与吴翌相对而坐，半晌却无一言，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曾经的愿望终于实现，却发现已物是人非，早已不复当年心境。直到吴琪和唐夜出来，他们也没说一句话，临出宫时他终是说了一句，
　　“保重。”
　　方若兮回身看了看他，还别说，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穿上龙袍沉下脸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做皇帝就是不一样吧，要不千人争万人夺呢。想到此不禁笑了笑，
　　“皇上保重，请您务必对得起这身衣服啊！”
　　听到这话，吴翌咧嘴笑了，一旁的吴琪一怔，
　　“你放心，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呵呵，那就好，我先替黎民百姓谢过您了~”
　　方若兮弯腰一揖，吴翌还是笑出声来，唐夜眼中有什么瞬间划过。
　　第二日，她和唐夜乘马车回唐门，临行前吴琪来送行，递给她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镶着珠玉，她不禁笑问，
　　“呦，你这是炼成什么仙丹秘药了？这么大方的送我？”
　　“哪儿啊，我这才准备去东海求仙丹呢，哪有你的份儿！”
　　“真的？你要出海？”
　　“是啊，听说东海上有仙岛，反正闲来无事，我就去寻寻神仙，求求仙药什么的，顺便修修仙，呵呵~”
　　“真的啊，唉，那你要是真成了仙，也照顾我一下呗？”
　　“哦，这个嘛，再议再议哈~”
　　“真不够意思……”
　　“哈哈哈……”
　　上车以后，方若兮当着唐夜的面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卷着两张纸，取出打开来，果然是那两张画，只是不知是经常携带的原因还是什么，已经皱得厉害且有些发黄了。画工还是那么低劣，人物还是那么可笑，方若兮嘴角微翘，多久以前的事了？
　　“夜，有火折子吗？”她现在一直这么叫了，还记得那天在宫里见到宋子星兄妹时，她也这么叫唐夜，然后就看到宋子星别扭的表情，无所谓了，至于宋子音，只希望在宫中他能善待她……
　　“不必。”唐夜知道她要做什么，如果是为了自己，那大可不必。
　　“我想烧。”方若兮坚持道。
　　“好吧。”唐夜拿出一个火折子递给她，看她打开点着了画。
　　方若兮眼看着那两张画渐渐卷起，融化，在快烧尽时她一把扔出车外，看着在地上燃尽飘飞的灰烬，方若兮放下帘子回过头来，对唐夜一笑，
　　“没事了。”然后垂下眼帘假寐。
　　莫道步虚词终，百年回首一笑逢。既然他选择忘记，自己又何必留着？
　　“都过去了，夜，我不再记得，你也忘记好吗？今后不再有那样的事了，永远不会了，只有我们两人，没有任何其他，好吗？”
　　方若兮望着唐夜的眼睛，诚恳地微笑。其实她一直想和他道歉，这一年多来，他做的事都是为她，而她却在一次次地伤害他，她要解开自己的心结，却不知这样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在方府，在云都山，在皇宫，现在她才慢慢了解他当时的想法，自己是有多残忍才每每让他带自己去见他们，唉，换了自己怕是早就疯了。所以，她现在要打开他的心结，让他不要再担心忧虑，安心地和自己……恩……白头。
　　“你不后悔？”
　　“永远不。”
　　当唐夜吻上自己的额头时，方若兮无声而笑，一滴热泪划过面颊。
　　“唐夜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么乖了啊？神了……”
　　方若薇细细地给妹妹夹去脸上细小的绒毛，一边奇道。
　　“唉，姐，你烦不烦哪！”
　　方若兮呲牙咧嘴，要忍受这酷刑已是不易，还要听姐姐不停地唠叨，真是烦死了，难道成了亲就会变得这么唠叨吗？自己可得顶住。
　　“好好好，我不问不就行了，反正你们小两口的事，不说算了。”
　　“你还说我，那你们小两口怎么就没人跟我说实话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什么……哦……你说那个啊，那可不是我们俩的事，这关乎全局的，要是告诉你，哪天你没守住告诉别人了，那可不是小事，多少人的性命呢！”
　　“喂，我有那么靠不住吗？”
　　“相当了……”
　　“喂，方若薇！！”
　　“呵呵，好了，我错了，反正你是其中最关键也是最麻烦的，不告诉你是让你置身事外嘛！”
　　“哼，反正以后这种事不许瞒我，我保证不说漏嘴就是了嘛~”
　　“好吧，以后告诉你就是了。”
　　“……”看着姐姐狡黠的笑容，方若兮总觉得这话哪儿不对，又想不出来，只好撇撇嘴，不再理她。
　　原来早在一年以前，方李唐三家就已立盟约襄助吴氏夺回政权，于唐家，是尽快远离朝堂纷争，逍遥江湖；于李家，是扩大自己的经营范围和政治地位，广纳天下财源；于方家，是回报历代先皇的恩义，权归正统，安定天下。只是三家选择不同的方式和立场或明或暗，最终殊途同归，助吴翌登基称帝。只可惜这些只限少数几人知道，这其中包括姐姐、李慷、唐夜、方圆，就没自己什么事，还让她白担心了半天姐姐的病，真是过分。那个方圆，居然是被唐夜的姑姑偷抱走的，娘从未提起过还有这么一回事，爹爹也是那次醉酒后提了一下，事后却怎么也不肯承认了，不知道姐姐怎么想，反正突然冒出一哥哥感觉好奇怪，不过自己倒是挺喜欢跟他说话的，觉得可以少说半句，他也能明白，哈哈……
　　“喂，又想什么呢？我说，你这神游的习惯以后得改改啊！”
　　“干嘛要改？我觉得挺好，少听你几句唠叨。”
　　“唉~小心有些人嫌你做事不专心。”
　　“做什么事？”
　　“嗯……各种事啊……反正你别神游就是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切~婆婆你今年高寿啊？”
　　“去！”
　　“呵呵……哎呦，你轻点！！”
　　方若薇嬉笑着给妹妹梳着头，依礼本来应该是娘亲来梳的，如今，长姊如母，这一切自然由自己亲手打理，看着镜子里犹如天仙下凡的妹妹，心里由衷地高兴，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红烛高照，满室馨然，火红的颜色弥漫每个角落，让方若兮心里暖暖的，想三年前自己还在为姐姐的喜事而激动万分，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轻轻挑起喜帕一角，望向大厅方向，那里的灯火从窗户透进来，人声喧哗隐约听得到，大概还有很久才结束吧？不由得哈欠连天，今天折腾一天，累死人了，唉，不如先歇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方若兮突觉不对，怎么这么安静？一睁眼就看到一人近在咫尺坐在身旁，顿时愣了，下一刻赶忙坐起来，
　　“呃……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说完才想起刚睡前嫌麻烦早把喜帕扔一边去了，不禁羞愧的低下头去直抵着胸口，耳根通红。
　　“让你等久了。”唐夜轻道。
　　“不久不久，呵呵……呃……”看到他挑眉，复又低下头去。
　　“若兮……”
　　“恩？”
　　“若兮……”
　　“恩。”
　　“若兮……”
　　“你干嘛？”
　　“……”
　　“要不……我再把盖头盖上？不是还要……”
　　“不必麻烦了。”
　　“哦。”
　　“……”
　　方若兮抬头看看唐夜，自己从没见过他穿黑色以外的衣服，今天他穿的是红色的喜服，这样热烈的颜色衬得他肤色白皙透明，五官俊秀精致，脸颊上有少许红晕，竟显得有些……恩……妖艳……
　　望着越来越近的俊颜，她突然反应过来，
　　“停！等会儿~”身子后移了些，保持距离。
　　“怎么了？”唐夜轻皱了下眉。
　　“呃……那个……你以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打一顿。”
　　“……我没答应。”
　　“答应了，我记得，你不准食言！”
　　“……”
　　唐夜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微挑，仰身躺到床上，
　　“那好吧。”
　　“你干什么？”
　　“不是要打我吗？来吧。”
　　“呃……我想站着打。”
　　“那你打不过。”
　　“我试试……”
　　“还打不打？”
　　“呃……”
　　只见方若兮高举双拳，将这几年憋得火一起凝聚在拳上，脸上凶神恶煞的，跟华丽的喜服和精心修饰的头饰完全不配，大吼一声砸下来，
　　到身上却放缓了力道，一点也不痛，唐夜不禁轻笑。看到他笑，方若兮极其懊恼，下一拳更是呼喝有声，只是仍旧雷声大雨点小，唐夜把手枕到脑后兀自看她在那儿纠结，赏心悦目。
　　“你玩够了吗？”半天不痛不痒的发泄之后，唐夜开始不耐。
　　“什么……哦……够了。”方若兮颓然坐在那儿，第N+1次的懊恼。
　　“那该我了。”
　　“啊——”
　　唐夜突然起身一下扑倒方若兮，脸上的坏笑不再收敛，方若兮惊叫，继而双手被制住。
　　“你……放开我……”
　　“休想。”
　　“喂……啊，别扯……”
　　方若兮手忙脚乱地抵挡，但还是不一会儿功夫就被剥得只剩里衣了，正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就忽然听到门外一声低低的，
　　“少主。”
　　唐夜瞬间停下，愣了一下，继而抓起一个靠枕就向窗户砸去，
　　“滚！！”
　　“哈哈哈哈……”方圆的笑声渐渐远去。
　　看着唐夜铁青的脸，方若兮的脸越憋越红，
　　“好笑吗？”
　　“噗哈哈哈哈哈……唔唔……”
　　红鸾帐暖，燕语低喃，红烛爆了爆喜庆的烛花，映得寂静的深夜也格外明媚。月如盘，酒飘香，人团圆，今夜无眠。
　　京城，书溢墨香，案承天命，博山氤氲，明光照影。
　　“皇上，该歇息了。”
　　“唔，贺礼送到了吗？”
　　“是，昨天就到了。”
　　“恩，好，去侧殿吧。”
　　“是。”
　　江南，桂树落英，暗香飘动，清月洒辉，玉杯酒澄。
　　“你在想什么？”
　　“在想，几年前我养的一只宠物，就在那里，折腾了一个晚上，然后跑了。”
　　“没找回来吗？”
　　“找不回来了。”
　　“那再养一只好了。”
　　“不，这世上再没有那样有意思的了。”
　　西域，圆月弯刀，美酒夜光，寒风萧瑟，千里绿茵。
　　“睡不着吗？”
　　“恩，我出去转转。”
　　“外面风大，你小心些。”
　　“知道，你先睡吧，我就去一会儿。”
　　“恩。”
　　某岛，月落水天，风急湿衣，潮起落尽，雾迷心怀。
　　“子奇，你真的要回去？”
　　“是啊，修仙太没意思了。”
　　“可是师傅说你是我们中最有仙骨的。”
　　“谁爱成仙谁去成吧，我是没兴趣了，宁可回去打一架，哈哈~”
　　“……子奇”
　　“或者偷看某人洗澡，或者跟谁抬抬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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