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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风清月朗(四)
叶秋凉登时止步不前,总觉的这人对自己和药奴没有恶意,也不会相害,八成是奉了凌霄之命前来捉拿自己,一年多前,自己奉命擒她回宫,逼她就范,如今易地而处,可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若是她照章办事,自己也无话可说。
风云开门见山道:“宫主知你二人叛逃,勃然大怒,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下不止我一人在外寻找你二人,你若肯悔过自新,便与我回宫,或许还可保全性命。”
叶秋凉看她一眼,垂眉敛目,走近药奴,抓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答复不言而喻。
风云也不意外,淡淡道:“你若一意孤行,那便是置药奴的性命也不顾,你可想清楚了?”
二人一动不动,充耳不闻。
风云笑得云淡风轻,又道:“其实你们还有一条路……”
叶秋凉眼中燃起希冀,药奴抬起眼,却只见眼前一个朦胧的青影,背光而立,巍然如松,好似风吹云动星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叶秋凉,只要今日你我再比试一场,不论输赢,我都会放药奴走,你若赢了,便和她比翼双飞,你若输了,便随我回宫复命。”
药奴觉到身侧之人轻轻放开自己的手,听到长剑咣锵而出的声音,看到一黑一青两道人影奔上前来,缠斗一起,明明是雷电交接,杀机四伏,这二人身形却如流云清风,翩然绝尘,唯有剑气欺风卷雪,扑面而来。周遭一切都有感而动,簌簌不休,她却独立寒秋,束手无策,一颗心似要跳破胸膛,难以复位。
终于一道青光破天而出,惊鸿一现,似要万里江山斑斓美景都黯然失色,似要天下所有桎梏牢笼都轰然倒塌,似要浮云蔽日乌烟瘴气都一荡而空,湛卢咣当落地,叶秋凉也不去捡,缓缓转过身来,解了她的穴道,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肩头写下两个字——“保重!”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攀住他的臂膀,死也不愿松开,忽听风云道:“你们走吧!我今日没见过你二人,回去便会告诉他们,不必往这条路上追了。”
叶秋凉身子一僵,她又道:“你今日若是求饶,或是抛下药奴独逃,我都绝不善罢甘休。叶秋凉,咱们不以成败论英雄,我敬重你是条顶天立地﹑重情重义的汉子,你带药奴走吧,好好待她。”
爷爷当初败在大通方丈手下,却道平生得遇这般对手,死而无憾。她时至今日才知道,棋逢对手乃是人生一大幸事,自己一直被得失成败所困,却悟不出相得益彰的真义,好在为时不晚。
风云释然一笑,再不瞧紧紧相拥的二人,持剑离去,芙蓉落尽,日暮沧波,她的影子拖得极长,步子倒慢了下来,人已经走出很远,仍是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面露感激之色的药奴,自顾自的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一笑。若还有缘,有朝一日,就在白云山相见吧。
只是这三人都未料到,这一次便是诀别,便是阴阳永隔,便是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大殿之内长夜难明,鬼火幽幽,凌霄森然一笑,“那丫头脑后天生反骨,专好自作主张,我岂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去追?”
背叛与私情,这是她不能触及的逆鳞,她可以悔过认错,可以负重前行,可以千夫所指,可是多年来,杀伐决断和喜怒不定已经深入骨髓,你曾经誓死效忠我,却为了这个贱人尽数抛掷脑后。人心果然最是反复无常,既然金钱﹑地位﹑威慑和强权都无法掌控此物,那索性就以儆效尤好了。
药奴双手反绑,被高高吊在半空中,头发凌乱,满脸尘土,一双眼睛茫然无措,尽是黑暗,只听得到地上传来一声声沉闷的棍击,行刑之人喘息之声已是越来越重,受刑的叶秋凉却是一声不吭。
她中毒之后不但双目失明,连味觉嗅觉也不太灵敏,所以二人才会在客栈中了迷药,昏迷被擒,想这情形,凌霄是要以自己为人质,将叶秋凉乱棍打死,杀一儆百。她哀哀哭求道:“此事都怪药奴,我瞎了眼睛,味觉受损,怕不能再为宫主效力,成为弃子,于是勾引叶大哥,诱他带我出宫,求宫主责罚药奴一人好了,千错万错,都在药奴一人……”
凌霄冷笑不已,“你倒是聪明,知道我不留无用之人。只是,我平生最恨别人背叛我,你们二人不告而别,私逃出宫,如今还想活命?若是黎羽还在,定有办法替老身出了这口恶气。”
她双掌一击,地上又响起棍棒之声,叶秋凉终于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伏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赤裸的后背上皮开肉绽,血迹斑驳,甚至可见断掉的肋骨直楞八叉,破出肌肤,已经是个废人了。
周围宫人都不忍再看,也不敢求饶,有的也感念他为了药奴甘愿领罚,绝不求饶,倒有骨气。流光后怕不已,涔涔冷汗,若是给宫主知道自己与何思齐的儿女私情,还瞒天过海,杀人灭口,自己的下场是否就如这坎月使一样?风云倒底在哪里?她怎么还不回来?快要出人命了!
药奴听到叶秋凉的动静,心如刀割,焦急唤道:“叶大哥!叶大哥!你怎么样了?”
叶秋凉竭力撑起头看向她,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喉音,正如一只身负重伤﹑濒死挣扎的猛兽,那双碧绿眸子蒙上血污,却还瞠视前方,不肯屈服。
玉玲珑见了这惨景,心中升腾起阵阵快意,想双宿双飞,至死不渝是吧?去阎王殿里求好了,苦海无涯,只有一死方得解脱。
梅世英本想着惩戒二人,但见凌霄手段毒辣,看来这二人难逃一死,况且药奴哭得梨花带雨,蝉露秋枝,当下也有些悔意,但绝无相救之心,他一年多来历经坎坷,备受苦楚,只觉得天命反侧,何罚何佑?加之在魔教日久,仁义之德渐失,虎狼之心猛长,只道无毒不丈夫,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识时务。
药奴情知已是劫数难逃,自己生性懦弱,与人为善,却是逃不过这世间的豺狼当道,这悬壶济世﹑起死回生的一双手,却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大概我此生福浅祚薄,命中不祥,注定要下阿鼻地狱的。
这人生苦多乐少,无可留恋,不如就此别过,你的一片痴情,我来生再报。
薄如纸片的身子从半空中悠悠坠落,黑色石板上绽开一朵血花,那一蓬血雾灼伤了叶秋凉的眼睛,他凭尽全力一步步爬上前去,她的手心攥着一支袖箭,那是洛公子临走时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她却用来割断绳索,了结自己,傻姑娘,你永远只肯伤害自己啊!
那张苍白小脸浸在血泊中,冰冷的小手被他紧紧捏在掌中,他双目圆睁,嘶声悲鸣,莫道男儿心如铁,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凌霄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半晌无言,仿佛有些疲惫,轻轻一挥手,周围的人正要上来搬尸清理,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青衣人的一双黑眸晶光灿然,直直看向座上的凌霄,似是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待地上的两人进入眼帘后,她方才脸色突变,飞奔到大殿正中,去探二人的脉搏,急急唤道:“药奴!叶秋凉!”
青耕也急冲冲跟了过来,眼泪汪汪的去蹭药奴的脸颊,良久终是悲鸣一声,身子摇摇欲坠。那身体尚还温热,却显然毫无生机了。
郝雁奴和孟西洲站在她身后,还是来晚了一步,可又无奈的摇头,及时赶到又怎样?宫主天下我傍,生杀予夺,余人要么明哲保身﹑虚意逢迎,要么揭竿而起﹑取而代之,谁有这个胆子?谁有这个能耐?
凌霄冷然下望,风云慢慢站起身来,蓦然对着她古怪一笑,那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竟全是怜悯不屑,她愕然问道:“你笑什么?”
风云毫不避讳道:“我笑你可怜。”
短短五个字,石破天惊,闻者变色,凌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视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你说什么?!”
“你被人所负,便道天下男子皆薄悻,你被人所弃,便见不得天下有情人。周围之人表面敬你,尊你,实则畏你,恨你,更想离你而去,这世上无一人真心爱你,护你。”
凌霄被她一语戳中,勃然大怒:“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竟要来教训我?”
她也曾经年轻无畏过,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是那人最终一改初衷,负心绝情,这世间并非一片真心便可换来厮守终生,你越是这般自负,将来便越是千疮百孔,悔不当初。
她已多年未曾这般失态,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压抑暗恐,连四周烛火都在瑟瑟发抖,风云却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不息,恨不得将这暗无天日的牢笼烧个干干净净。她指向地上的至死相拥的两具尸体,声音微颤,不能自已:“你看看他们,这二人活着被你驱使凌辱,却是死在一处,共赴黄泉,即使生不能同衾,死亦能同穴。你高高在上,无人敢逆,却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罢了,可怜!你真可怜!你太可怜了!”
风云哈哈大笑,眼中闪出泪花,她不管不顾的抱起药奴和青耕,径自大步走了出去,郝雁奴有些担忧的看了面色铁青的凌霄一眼,抱起叶秋凉的尸身跟了出去。
周围之人犹自惊惶不定,鸦雀无声,凌霄握紧拐杖,捂住心口,颓然坐下,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风中之烛,朝不保暮,我守着这昏天暗地的鬼目宫,注定只能做个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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