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十七章蒙尘(二)
望汀洲的这一夜很漫长,已经到了日出时刻,天地还是被一片漆黑笼罩,浓黑的云将整片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望汀洲所有生灵都感受到了白蛟散发出来的戾气,同黑云一般久久不散,叫人心神难安。
招句最先感知到这戾气的不同寻常,“白蛟有异。”
楚毓早已是坐不住了,听闻此言,蹭的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看什么看。”吕曦容将他拦下,“那白蛟力强无匹,它真发起狂来,非你我之力可阻,况且它雷劫将至,贸然靠近实在危险,还是再等等吧。”
三人在沉璧小筑中静坐了一刻,忽然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响,兽类的嘶吼从远处传来,好似云中有一面大鼓,被磅礴的力量不断敲击,鼓声连连,震得望汀洲土地颤动不止。
不多时,天边紫电如蛛网般掠过,接着数道惊雷自九霄贯下,黑云之中透出炫目刺眼的强光,闪电惊雷交错,狂风卷着大雨肆掠——白蛟的雷劫提前到来了。
望汀洲上众妖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纷纷从洞府里探出头来观望。只见天幕沉得压抑,成片的黑云聚在一处几乎要压到地面来,白蛟巨大的身影在黑云中翻滚穿梭,雷声如雨点般密集,片刻不停。
‘哗啦’一声,一道几乎划破天空的雷电落下,劈散了凝聚的黑云。
白蛟仰头怒吼,在黑云中一个翻身便隐去了踪影,劫雷追着它而去,眨眼间掠至十几里外。
电闪雷鸣之间,沉璧小筑的大门被急急敲响,众多妖灵逃难一般涌来此处,鼠精急得几乎要化出人形,语无伦次道:“不行……那大长虫,它想逃出去……它简直疯了,你们快去把它拦下,它想借雷劫劈开望汀洲的封印!”
鼠精颠三倒四,话都没说清楚,楚毓却很快听明白了它的意思,不由分说提剑出了沉璧小筑,追着白蛟的身影而去。
吕曦容和琴婴也紧跟其后。
且不说白蛟真破了封印会给望汀洲带来多大影响,就是这骇人的劫雷,一旦跟着它出去,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无辜的生灵。
望汀洲的封印设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其中西边的封印经年日久受损最严重,白蛟想要逃出去一定会选择西边。
又是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兜头淋下,瞬间将三人淋得浑身湿透,追上白蛟时,西边的封印已经隐隐松动,白蛟庞大的身躯一次次狠狠撞击封印之上,劫雷一刻不停,一半劈在它身上,另一半次次劈中松动的封印。
饶是白蛟铜皮铁骨,劫雷加上封印反噬,不一会功夫就叫它皮开肉绽,鳞片翻卷,雨水混合着血水浇下。
有雨水助力,吕曦容还未近白蛟的身便纵水而起,他将全身之力都凝结在双手十指之间,白光暴起,强横的灵力带起阵阵罡风,水浪如龙腾空,眨眼间,一条体型庞大足以与白蛟媲美的水龙在半空显形。
世说灵殊一族自东皇岛而来,是某位司水之神的后裔,但灵殊一脉的修炼法门,其实像极了那位早已神隐的凌驾于三界之上的众生之神幽龙真神,幽龙神属水系,其本命法术归元玄冰并未传承于世,然海外灵殊一族的纵水术却与归元玄冰有几分相似。
水龙腾空的那一刻,望汀洲众生灵仿佛窥见了幽龙神的影子,只见那水龙怒吼一声,飞扑上前与白蛟缠斗起来,两道长影在黑云中翻滚,打得难分高下。水龙无灵,不惧伤痛,是以不管不顾,撕咬得白蛟身上道道血口子,一时不落下风。
因地利人和,吕曦容纵水颇为顺手,但操纵如此庞大的水龙打斗,无疑十分耗力,他全神贯注,双手青筋绽起,耗力过巨耳中响起翁鸣之声。
白蛟体型庞大,不宜近战,楚毓趁水龙发力之机,捻出几道火诀,离火如离弦的箭一般穿透雨幕直刺向白蛟裸露的伤处,一击即中,白蛟痛得翻滚起来。
良久之后,第一波天雷渐渐平息,白蛟力竭瘫倒在黑云之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吕曦容操纵水龙许久,双手仿佛被碾断了筋骨般酸痛至极,见白蛟终于没了动静,吕曦容这才将水龙收回。
楚毓正待上前查看松动的结界,不想那白蛟竟突然发难,自云中长尾一甩,几人被打得措不及防,齐齐被扫落进脚下湖泊之中。
见几人通通落了水,白蛟才终于松懈下来,瘫在云层中不动弹了。
湖泊的水不深,不多时几人都从水里钻了出来,琴婴抹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感叹道:“这白蛟凶性实在太大了,刚刚要不是我躲得快,差点就要被误伤了,好险。”
吕曦容双手累得抬不起来,怒道:“你也不知道搭把手,就躲在旁边看戏?”
“我又打不过它,不给你们添乱已经很不错了。”
楚毓凫水欲上岸,“趁天雷停歇,我去看看损坏的结界能不能修复。”
“你等等。”吕曦容拦下他,“天雷间歇有一段时间,不急这一时,我看白蛟已是强弩之末,连我的纵水术都破不了,更别说破望汀洲的结界了,即便它能破了这结界出去,也没命活着去宿阳。”
楚毓疑惑道:“你说它拼死冲破这结界,是为了去宿阳?”
“我不太确定,但我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吕曦容慢慢说道,“昨夜是它雷劫前的最后一日,它赶来沉璧小筑,用不知道在哪里搜罗来的木槿花下了一场雨,木槿花是蕣清最喜欢的花,我猜它应该是想起了蕣清。”
琴婴脑子灵光,一点就透,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这白蛟借天雷欲破结界,拼着玉石俱焚,是为了去宿阳找蕣清公主?”
楚毓闻言仍旧疑惑,“它为何要去找蕣清公主,难道是因为公主离岛,它心中怨恨,要去寻仇?可它若是怨恨公主,又怎么还会记得她的喜好?”
琴婴也跟着道:“白蛟和蕣清公主之间隔着一条人命,即便它去到宿阳又能怎样,忏悔还是质问?凭它所作所为,蕣清公主没让人诛了它已经是很仁慈。”
吕曦容摇摇头,夜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道:“妖灵和人的思维不同,要想知道白蛟是怎么想的,大概得亲自问问它。”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离开望汀洲,它一旦破开封印,其余被关押在此的妖物都会逃窜出去,太乙现在已经够乱了。”
楚毓说完起身往岸上去,趁着下一波天雷还未到来,三人明确分工,楚毓熟悉阵法,由他去修补封印,吕曦容和琴婴负责拖延白蛟的行动。
风雨雷电都已平息,黑云仍未散开,白蛟栖在云中没了动静,无知无觉好似昏死过去一般。
楚毓绕开黑云,尽量悄无声息地靠近封印损坏的位置,万幸的是,他们赶来得及时,牵制住了白蛟,是以这处损坏还不算特别严重,凭楚毓一己之力应当也能修复完全。
修补封印不难,难的是时间问题,单凭楚毓一个人,想要将封印完全修复至少需要一个时辰,显然眼下他们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最多半个时辰,白蛟就会苏醒过来,下一波天雷也已经蠢蠢欲动。
楚毓打起十二分精神,调动全身的灵力,用最快的速度修复封印,然而才过去一刻钟,黑云再次涌动,白蛟甩动着头颅,已有了苏醒的趋势。
白蛟一醒,天雷便迅速卷土重来,轰隆声接连响起,紫色电光爬满了整片天空,这一波天雷比上一波还要迅疾雄浑,几乎不给白蛟喘息的机会。
吕曦容和琴婴轮番上阵,试图拖延白蛟动作,因离得太近,白蛟的劫雷数次从眼前划过,几乎要将他二人也一并劈了。
天雷密集落下,白蛟左支右绌,十分狼狈,琴婴结傀儡阵将白蛟束缚,数不清的金色丝线从天上垂落下来,将白蛟牢牢捆绑,然而傀儡线终是由灵力凝成,并不牢固,白蛟两个翻滚便将阵眼撕裂,傀儡阵崩塌。
吕曦容又结冰链从八个方位锁住白蛟,二人相互配合,虽不能将白蛟彻底制服,但天雷助力,白蛟反抗不能,倒真让他二人成功拖延住了。
那厢楚毓已经快将封印修复完成,仿佛有何种特殊感应一般,白蛟突然停下了抵抗的动作,硕大的头颅往楚毓这边望来。
下一刻,它不顾冰链锁住尾骨的痛苦,咆哮一声朝封印处猛扑了过去,巨大身躯撞在厚重的封印之上,一击之下血肉横飞,鳞片也被撞得飞溅散落,它两只眼瞳都已被黑气遮蔽,再无一丝清明。
轰隆巨响,漫天的雷声混杂着白蛟的嘶吼,让整个望汀洲为之战栗。
“让我出去……”白蛟愤怒咆哮,不断甩动头颅结界,两只带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楚毓。
刺目白光划破天际,九天惊雷震裂凡土,白蛟眼看着数十道紫雷聚在他头顶,却不闪不避,天雷劈下来那一刻,它的长尾甩出,将楚毓死死卷住。
白蛟不需要多大力气,只要轻轻收紧尾巴,就能将楚毓这肉体凡胎绞成一滩肉泥。
雷鸣声好似持续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待雷声平息,白蛟身上已是一片皮开肉绽,十分可怖。
吕曦容怔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叫了一声‘楚毓’,方才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推开琴婴扑上前去。就在此刻,奄奄一息的白蛟动了,它松开收紧的长尾,甩下来一个人。
楚毓毫发无伤落了地,身上沾满了白蛟的血,吕曦容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他三四遍,确认他的确一点也没有伤到,惊魂未定道:“它没有伤你?”
“它想杀我。”楚毓摸了一把身上的污血,似乎也不明白,“但没有动手,反而护着我避开了天雷。”
第二波天雷也已停歇,白蛟气息奄奄,口中鲜血直流,它瘫在云头,自顾自言语:“我不能杀人……公主知道的话,会不高兴的。”
吕曦容有些吃惊的抬起头,“你还记得蕣清公主?”
“自然记得。”白蛟神志不清地重复,“不能杀人,公主知道的话会不高兴,她若不高兴,就不见我了。”
此时天上不再下雨,却有沾了血的木槿花飘摇坠下,望汀洲下起一场花雨,当年姜虔死的时候也是这样,木槿花飘落一地,覆盖在血淋淋的尸体上。
白蛟痛声控诉:“为什么不让我走……只要从这里出去,我就能见到公主了,为什么拦着我……”
楚毓却厉声道:“你即便出去了,蕣清公主也不会见你。”
“为什么……”白蛟垂着头,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茫然无措道,“因为我杀了人,所以她不想见我?可她说过,我是她最最要好的朋友……”
楚毓继续道:“你想霸占公主,所以杀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是不是?”
白蛟迷茫地思索着,不理解他的意思,“我没有……是那个人,他想带公主走,公主不愿意,我听见她在哭。”
作为当年姜虔身死唯一的见证人,吕曦容终于有机会当年质问白蛟:“你知不知道当年你杀死的是蕣清喜欢的人,你知不知道杀了那个人她会很难过?”
“喜欢?”白蛟不解,“什么是喜欢,好朋友的意思吗?我才是公主最好的朋友,她应该最喜欢我。”
吕曦容难得耐心道:“你杀死的那个,是蕣清最此生珍重最宝贵的人,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可他死在了你手里。”
白蛟漆黑的眼瞳中显出恐惧之色,好似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惶急道:“我不知道……是你,你和那个人一起,你们想要把公主抢走,她不愿意……我听见她一直在哭,我以为她想留下来……我要,我想要保护她,杀了那些让她难过的人,我不想让她哭……”
心性单纯的白蛟不明白什么是珍重宝贵之人,它只知道公主是它的朋友,那一天外面来了两个人,同公主争吵,逼着她离开,它远远就听见了公主的哭声,心里恨极了那两个外人,任何欺负公主的人它都不会放过,所以它怒火中烧,想要把他们都杀掉。
可它动作太慢了,杀了一个,让另一个跑了,公主也一去不回。一根筋的白蛟思来想去,总想不明白,它以为是自己杀了人惹公主不高兴了,公主只是同它置气,只要有机会解释清楚,他们还可以再回到从前,做最好的朋友。
它想要尽快逃离此地,为此不分昼夜勤加修炼,希望早日迎来雷劫,若能借着天雷劈开望汀洲的封印,它就可以去到宿阳城里,同公主解释当年的原委。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可它实在太思念远方的公主了。
急切的修炼让它心性不稳,一念之差入了魔,它早知自己渡不过这雷劫,可它并无遗憾,只要能再见公主一面,只要公主原谅它,即便是灰飞烟灭它也在所不惜。
“是我的错。”白蛟如大梦初醒般,露出兽类原始的带着凶性的神情,“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保护她……”
强烈的恐惧感爬上心头,白蛟止不住发抖,仍旧不可置信地喃喃念道:“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说到最后,它又痛苦地使劲摇晃着头颅,依旧不愿相信,“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不相信……让我出去,我要去宿阳城,让我再见公主一面,她会原谅我的……”
楚毓挡在它身前,拦住它去路,道:“我是岐和神殿的人,蕣清公主命我前来探查白蛟入魔一事。抱歉,职责所在,我不能放你离开。”
白蛟听闻此言,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彩,它急忙追问道:“是公主让你来的,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公主说,”楚毓神情冷冷淡淡的,“勿让魔蛟伤了望汀洲众生灵。”
“你骗我……你骗我的。”白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垂下头颅去,口中不停念叨这两句话。说到最后,它不可遏制地发出悲鸣声,如泣如诉,天雷加身都比不过此刻的痛苦。
公主不会见它了,即便它能活着去到宿阳。
白蛟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了生气,漆黑的眼瞳中慢慢淌下血泪。明明只差一步,只差这一步它就可以逃出去,它有无尽的委屈和思念想要和公主倾诉,却在此刻得知,它所坚持的一切,都是徒劳。
这一辈子,公主都不会再原谅它。
最后一次天雷在它的悔恨中落下,紫雷似要撞破穹空,它不再挣扎,坦然接受,任凭九天神雷撕裂它的血肉,劈散它的神魂。
“她还恨我吗,”白蛟紧缩着身体,“她不见我吗……”
□□的上的痛楚难以忍受,白蛟在一片血红中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