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六中

　　四月十二号是陈一帆的生日，这个日子，石磊早就牢记在心。
　　去年他过生日的时候，陈一帆又是买蛋糕，又是请吃饭。石磊准备照这个套路也给陈一帆走一遍——毕竟钢铁直男，惊喜创意什么的就别指望他了。不是没想过买礼物，可是一来他想破头也想不出陈一帆缺什么，二来他知道陈一帆用的东西都很上档次，他买的肯定配不上陈一帆，最终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对了，上学期陈一帆得了二等奖学金，五千块钱，开学发下来以后，又以庆祝为名请他出去搓了一顿，所以石磊觉得怎么算都应该轮到他请吃一次饭了。
　　吃饭是吃不出什么花样了，但是在蛋糕上，石磊琢磨着想做点文章。他挖空心思想了几天，总算在订蛋糕之前想出个点子，期待能给陈一帆带来一点小小的惊喜。
　　陈一帆的命比石磊好，他过生日这天是个星期天。石磊上午去做家教，中午回来，两个人正好出去吃饭。地方还是陈一帆选的，在咨询了北京土著曹剑之后，他选了一家叫“北平楼”的酒店。据曹剑说，这里有各式传统北京小吃，好吃地道还不贵。最后这点深得陈一帆之心——石磊现在一周出去做四次家教，他的钱都是这么一次一次攒下来的辛苦钱，陈一帆怎么忍心让他太破费呢。
　　事实证明曹剑同学的建议还是很靠谱的，这顿饭两人吃得很满意，尤其陈一帆，对价格尤为满意。饭后两人坐地铁回到学校，在校门口附近的西点店取了蛋糕，回到宿舍。
　　寝室里三个人居然都在，连曹剑都提前回来了（他平时周日都在家吃了晚饭才回来），三个人在用曹剑的电脑看电影。
　　“哟，大寿星回来了！”曹剑喊了一声，暂停了电影。
　　“你们怎么都在啊。”陈一帆说着话进了屋，石磊跟在他身后，把蛋糕放到桌上。
　　“这不等着给您过生日嘛。”曹剑说，“哥们儿撇家舍业的早早回来侯着，你说为什么？你个小没良心的。”
　　李唯也说：“看看，人家还嫌我们多余了，是不是想接着过二人世界啊？”
　　陈一帆眨眨眼睛：“我要说是你们能消失么？”
　　“噢！”曹剑夸张地手捂心脏，“我不行了，太伤心了……”
　　“哈哈，逗你玩呢！来来来，吃蛋糕！”
　　“好嘞！就等它呢，哥儿几个中午饭都没吃。”曹剑搓着手跃跃欲试。
　　“可不是嘛，都饿扁了。”李唯有气无力地说。
　　“哈哈，马上马上，蛋糕管饱，先洗手！”陈一帆拿上洗手液带头往外走。
　　五个人排着队去水房洗了手，回到寝室，陈一帆动手打开了蛋糕盒子。
　　盒盖一开，一个特别的生日蛋糕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个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哇喔……”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异形蛋糕，两端窄，中间宽，底部是巧克力色，顶部是白色，前端插着一块三角形的白色巧克力板，上面竖着写了四个大字，“生日快乐”。显然，这个蛋糕是在cos帆船造型，呼应陈一帆的名字，可以说很用心了。
　　另外特别的一点，是蛋糕上的字，跟常规的祝福语相比，显得实在是有点多。众人定睛看去，只见蛋糕中央用巧克力酱以一种拙朴的艺术字体写了四行字。
　　“我靠，这是一首诗啊？”曹剑低头凑近，大声朗诵起来：
　　“假如没有帆，
　　船怎么航行？
　　假如没有友谊，
　　人生路上寸步难行。”
　　“哈哈，石头，这是你的作品吗？”李唯笑道。
　　冯博睿拍着石磊肩膀频频点头：“没看出来啊，石头，诗人啊！”
　　“假如没有帆……哈哈哈……”曹剑笑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没有帆，石头这条船都没法航行了……哈哈，听见没有啊，帆？哈哈哈哈！”
　　石磊腼腆地笑着，低头不语。
　　陈一帆看着这首拙劣的、不伦不类的小诗，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在场的人里面，除了石磊，只有他知道这些字句里面包含的意义。“寸步难行”这四个字，无法不让他想起两人初识的时候石磊的处境。陈一帆其实没有仔细去想过，在他介入石磊的人生之前，石磊一直是以怎样的状态在生活，他过得有多辛苦、多艰难。这四个字一下子让陈一帆想起很多，包括石磊的家人对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同学们对他身世的议论纷纷，他在流言蜚语中怎样封闭自己……那时候，一定特别难吧？陈一帆没想过，他心血来潮似的给予石磊的友谊，对那时候的石磊，也许不啻为久旱之时降临的甘露，浸润了他那颗干涸的心。
　　“石头。”陈一帆叫了石磊一声，石磊抬眼看去，看到了一双湿润的眼睛。
　　“来。”陈一帆向着石磊张开双臂。他现在只想拥抱他，以此来确认，对方已经走出那段寸步难行的日子。
　　石磊走过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眼睛里都闪着泪光。
　　三位室友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有点多余？
　　“有故事，这里边儿绝对有故事。”曹剑一根手指点着他们，笃定地说。
　　“嗯，这是两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冯博睿摸着下巴作思考状。
　　“是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呢？”李唯也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
　　陈一帆扑哧一笑，放开石磊，擦了擦眼睛，指着蛋糕问：“这是你设计的啊？”
　　“糕点师设计的。”
　　“怪不得，还挺好看的。”
　　“……”对我的审美这么没信心吗？
　　“你怎么跟人说的，这么多字儿都给你写？”
　　“一开始不给写，跟他磨叽了一会儿，求他给写的。”
　　陈一帆失笑：“你还会跟人磨叽？”
　　“那个店长人挺好的，还帮我说话来着。”
　　陈一帆心里轻哼一声。人挺好？恐怕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想多收你的钱吧。
　　“加了多少钱？”
　　“……没多少钱。”
　　“傻子。”
　　“……”
　　“这回你这么大方呢。”
　　“给他的‘帆’过生日，当然得大方了，是吧？”曹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发言，赶紧插话。
　　李唯捂着肚子弱弱地说：“我能不能问一句，那个，能切蛋糕了么？”
　　“等等，”陈一帆把目光又转向桌上的蛋糕，“让我再欣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不去吃它，永久保存起来。多有意义啊，石磊买给他的第一个生日蛋糕，这么特别，真像他们友谊之路上的一座里程碑呢……等等，友谊？
　　“石头你写错了，”陈一帆指着蛋糕上的字正色道，“我们不是友谊。”
　　石磊疑惑地看着他。
　　“是……爱情啊？”曹剑眨巴眨巴眼睛，不确定地说。
　　“去你的！”陈一帆笑着推了他一把，又一本正经地说：“是亲情。石头，下回不用写这么多，你就写，‘哥哥生日快乐’就行了。哦，还可以加个落款，‘爱你的小磊弟弟’，那我就最满意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占便宜没够。”冯博睿都听不下去了，把塑料刀递给陈一帆，“快切蛋糕吧。”
　　“等会儿，我要拍下来。”
　　陈一帆刚掏出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滑动接听。
　　“喂，妈妈。”
　　“帆帆，生日快乐呀！”
　　“呵呵，谢谢妈妈。”
　　“有没有过生日啊今天？吃蛋糕了吗？”
　　“过了，我弟请我吃饭了，还给我买蛋糕了，我们现在正要吃呢。”
　　“小磊吗？你这孩子，那是你小哥哥！”
　　“呵呵……对了，妈，我正要给蛋糕拍照呢，一会儿我发给你啊。”
　　“好，你们合一张影吧，以后每年过生日都合个影，多有意义！去年的照片我还存着呢，没事儿就翻出来看看……”
　　“嗯，好。妈我们寝室人都在呢，他们都快饿晕了我不跟您说了啊，我们要吃蛋糕了。”
　　“好好好，那就这样，你们吃蛋糕吧！”
　　“嗯，妈妈再见。”
　　陈一帆摁掉电话，曹剑马上抗议：“怎么说话呢？阿姨还以为我们是一群饿死鬼投胎的呢。”
　　“呵呵，来来来，咱们拍个合影。”
　　五个人跟这只特别的蛋糕合了影，陈一帆又跟石磊单独合照，然后拍了蛋糕的特写，都给妈妈发了过去。
　　李唯突然说：“刚才你俩抱头痛哭那一幕应该拍下来就好了。”
　　“可不是嘛！”曹剑一拍大腿，“忘了忘了。”
　　“谁抱头痛哭了。”陈一帆这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了。
　　“哎，真的，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讲讲嘛。”曹剑开始八卦。
　　李唯跟着起哄：“讲讲，讲讲！”
　　连冯博睿都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好奇地说：“是啊，你们怎么会感情这么好啊？”
　　“哪有那么多故事……来来来，切蛋糕！”
　　陈一帆不欲与人谈论他和石磊的过去。那些石磊的伤心过往，他不想提，也没必要讲给别人听。其实本来也没什么故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石磊怎么就建立了如此深厚的感情，从陌生人变成了家人。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然如此。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它像一架古老、神秘的马车，沿着两道看不见的车辙前行，带我们走向命中注定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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