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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柳颜卿伏案工作,素华在旁边走来走去,几次张口欲言又咽入肚里。
“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颜卿停下工作,抬起头来。
素华犹豫一会,鼓足勇气道:“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做的不对。”
“嗯嗯。”柳颜卿点点头,确实不该管这件事,她握住素华的手,“她怎么样了?”
“这会睡下了,手臂上烫红好大一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我开导了她几句,她也就想通了。”
倒是出乎意料。
柳颜卿听完才觉得自己的错减轻一些,她从抽屉里拿出烫伤膏递给素华,“这是我去药铺新配的,除了能治烫伤外,还能去疤,你拿去给她用。”
“今天沈旷当场拒婚,他俩应该是再无可能了。”
柳颜卿这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她自然明白,只是......
……
柳颜卿生意越来越忙,办了纱厂之后,不仅有国内的客人,也有国外的客人。
沈旷也不再是昌荣铺子里的大掌柜,而是昌荣纱厂的沈经理。
忙一点也挺好的,不用总去想杜若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雨生和她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问她是不是有困难她摇头说没有,但能感觉出,她最近心不在焉,人也憔悴了不少。
柳颜卿和素华提了一嘴,让素华多关注她。
素华也察觉出雨生的异样,只是每次想问的时候,她便逃走了。
雨生回到家里,还没进门便听到母亲的咳嗽声,屋里一股发霉腐烂的味道。
弟弟妹妹看到雨生回来,很高兴的冲过来拉住她的手。
“姐姐,我们好饿。”
雨生走进厨房,米缸里一粒米也没有了,家里一点能吃的都没有。
她的弟弟十二岁,妹妹九岁,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你们多久没吃饭了?爹呢?爹去哪了?”
里屋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雨生赶忙冲进去,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躺在床上,她脸上看不出一点活人的气息,除了不断的咳嗽证明她还活着外,其他和死人没什么分别。
“妈,你的药呢?”
床边散落一堆药的包装袋子,一颗药也找不到。
“早就没有了,老天爷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这条命收走啊!”
她发出痛苦的呐喊,随后把脸捂在被子里,被子是冬天的厚被子,还没换,发出一股馊臭味。
“爹呢?是不是又去那个鬼地方了?!”
雨生二话不说朝外面走去,她要去大烟馆把吴老三揪出来!
刚走到门外,吴老三提着米和菜回来了。
他今天穿得还像个人,只是两个眼窝深陷,看着有些恐怖。
“雨生,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去买了好些东西呢。”
他高兴的走进门,把米倒进米缸,还买了一小块肉,提着肉和小东小莲炫耀,“看爹买了什么好东西。”
两个小孩欢喜得跳起来,“是肉!我们有肉吃啰!”
吴老三看一眼杵在门边的雨生,提着发糕走过来,“爹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发糕,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了,给,你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雨生呆呆的接过发糕,心中原本积累的一腔怒火只剩下酸涩。
这种话好像离她很遥远了,在她八九岁年纪的时候,又离她很近,小时候的事情在这一瞬出现在眼前。
父亲那时候勤勤恳恳工作,母亲操持家务,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被宠着的小孩。
小东和小莲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发糕,雨生把发糕分给他二人,“小东,小莲,你们先吃点发糕,姐姐去给你们做饭。”
她提过桌上的菜走进厨房去做菜,砧板上剁肉的声音,外间父亲逗弟弟妹妹的欢乐声,如果不是偶尔听到母亲压抑着的咳嗽声,她会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一顿饭很快就做好了,弟弟妹妹迫不及待大口扒饭,小东去夹肉,吴老三打掉他的筷子呵斥道,“你姐姐都没得吃,你什么都不干,吃蔬菜就好了!”
小东眼睛里立刻蓄满泪水,小心翼翼捡起筷子,菜也不敢夹,只敢吃白米饭。
雨生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又给妹妹夹肉,不满道,“爹,你这是干什么,小东小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小东和小莲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吃肉,反而看向吴老三,在等他同意。
吴老三被大女儿埋怨,笑呵呵摸摸小东的头,“姐姐让你们吃你们就吃吧。”
两个小孩狼吐虎咽的吃起来。
吴老三却愁容满面放下筷子,屋里传来妻子的一连串咳嗽声,他长叹一声,“唉——”
雨生进屋去给母亲喂些温水润喉,又走出来,“娘的病不能离开药,我刚才找了一圈,一颗药也没看着。”
吴老三痛苦的捂住脸,“药早就吃完了,你娘已经一个星期没药吃了。”
眼泪从指缝间流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显得那么狼狈无助,他竭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身体却因克制而颤抖。
“怎么不买药呢?”
“药价上涨,我们已经买不起那个药了,而且……而且钱也花完了……”
吴老三看着桌子上的菜和肉。
雨生沉默片刻,从荷包里零零散散凑出二十块钱,“给娘买药,小东和小莲不能再长时间饿着肚子。”
今天桌上的菜和肉,还有那半袋米怎么就把上次给的钱用完,雨生没说出来。
吴老三接过钱,喜上眉梢,“我这就去买!”
一溜烟跑出去了。
雨生把饭菜乘到碗里去房间喂母亲,等母亲吃完她开始打扫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连院子也打扫了。
然后陪着弟弟妹妹玩耍打发时间,吴老三却始终不见回来。
她坐在院子里,看着大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的心越来越冷,终于按耐不住,冲出家门去找吴老三。
她在大烟馆找到吴老三的那一刻,在心底为吴老三搭建的父亲形象轰然崩塌。
“吴老三!”
她发疯的去拽吴老三,把他从塌上拽到地上,吴老三浑浑噩噩,跟不知痛一般,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像一滩烂泥摊在地上。
“把我的钱还给我!你还给我!”
她在吴老三身上摸索,只找到几张角票。
“我已经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吴老三,你不是说要去买药吗?药呢!你这是要逼死我!索性我离开柳府,咱们一大家子人守在家里一起等死好了!”
她坐在地上奔溃大哭,吴老三不理她,满地摸索脱手的烟枪,他哪里听得进去,烟枪才是他的命!
烟馆的老板带着两个打手听到动静赶过来,拎着坐在地上大哭的雨生往外赶。
“敢跑来这里闹事,我念在你是个姑娘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次,把你买窑子里去!”
老板钻进楼里,留两个打手守在门口,防止她再进来。
雨生被丢在大街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双手温柔的搭在她胳膊上,把她扶起来。
居然是素华。
比起满腔恨意,此时的难堪更让她无地自容,为什么偏偏是素华。
素华大概能猜到她最近的反常原因了。
雨生低着头离开,她不愿意面对素华。
她走到大烟馆对面的巷子里,坐在台阶上,这里可以看到大烟馆进出的人。
素华跟过来,坐到她旁边。
“我从来没觉得人生如此绝望过。”
雨生双目无神,呆滞的盯着烟馆大门,如果刚才大烟馆的人把她打死就好了,或者路过的车把她撞死。
“人生三分之一你都没活到,何至于绝望。”素华动动手指,不敢去牵她,“我会帮你。”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雨生突然把头埋在腿上痛哭起来,“谁都帮不了我,你现在离开就是帮我了。”
素华揽住她整个背部,“我陪着你,我哪也不去。你要等他出来我就陪你等,你要回去我就陪你回去,我一步也不离开你。”
雨生闻言抬从臂弯中抬起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可是你又总生我的气。”
“我......我不是故意要生你气的。”
素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我没有真生你的气,我只是......我只是......”
她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总比现在生不如死的好。
“雨生,其实我......”
她的话说一半,雨生看到吴老三从大烟馆出来,立刻站起身冲过去抓他,吴老三没想到女儿还等在门口,撒开腿就跑。
素华见状也跟着追去。
跑了两条街,追到一个死胡同里,吴老三终于跑不动了,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
雨生也累得够呛,她逼近吴老三,“把我的钱还给我!那是娘的买药钱!”
吴老三要是有钱就用不着跑了,他把口袋都翻出来给雨生看,“我刚才那几毛钱都被你翻去了,现在一分也没了。”
“二十块全抽完了?!”
“把前几次欠老板的烟钱还了,再加上这次的......”他不好意思的偷瞄雨生的脸色。
“你怎么能这样,娘不吃药会死的!”
雨生抓着他的衣服,被他甩倒在地上,连愤怒都没有了,只剩下无穷尽的绝望。
素华终于赶到,上前搀扶雨生。
吴老三甩不开雨生,厚着脸皮问素华,“你是我家雨生的朋友吧,能借我们一点钱吗?雨生很快就还给你。”
“雨生她娘病了,我们没钱买药,你多少借点成吗?”
吴老三形容枯槁,抽大烟抽得五官凹陷,素华没搭理他。
吴老三看她这脸色不想借,扭头对雨生道,“你另外一个姓沈的朋友呢,他倒是大方。”
雨生挣扎着站起来,她真想一头撞死一了百了,可是她死了母亲怎么办,弟弟妹又该怎么办?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雨生捡起旁边的棍子要去打他,吴老三破口大骂,“不孝女,我是你爹,你想打死我?!”
他骂骂咧咧逃出死胡同,雨生朝着他后背奋力丢出木棍。
木棍砸在地上,并不是真的要打吴老三。
雨生哭够了,眼睛干涸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才跟着素华离开胡同。
素华好说歹说带着雨生去药店买药,又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食物和她一起回家。
素华在雨生家呆了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生让她帮忙请假一天,没和她一起回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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