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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子
莫离在东契人生地不熟,只靠林染跟伽木联系,伽木虽拼了性命想朱砂好,但他本质上还是东契国的王爷,更为了东契国同朱砂站过对立面,也不能尽信。
眼目前常瑜回了朝云国,是铁定不会再来了,皇上也犯不着为莫离兴师动众,还要为保常瑜地位稳固铲除莫离,莫离纯粹成了颗弃子,好比精卫填海里的石子,女娲补天时的老龟,无名山顶的石头,拿自己性命成全了别人的伟大,最终在别人的传说里混得只言片语聊做慰藉。
话是这么说,莫离偏偏是背着一身骂名还能活得如鱼得水的那种厚脸皮,就算遗臭万年也绝不坐以待毙,若还能多拖几人下水,那叫皆大欢喜。
莫离拿瓜子壳在桌上摆地图:“这是朝云国,这是东契,之间隔了一整座岧崤山。大路不能走,深入山腹又怕困死在里面,直接回朝云国可能性不大。”
林染分析:“可以从万丈崖下过,那里地势陡峭,不易追踪。”
莫离摇头:“倒确实是个方法,但回国也不安全,何丞相与东契结盟,上次常瑜被抓想来跟他脱不了干系。”
林染皱眉:“你的意思是?”
莫离加了两颗瓜子壳:“这里,朝云国、东契国、泽国呈三国鼎立的态势,陈将军的驻军也守在这里,与我们相距不远。”
林染明白了:“泽国现在与朝云国有姻亲关系,对东契有所掣肘。”
莫离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等出了府,就扮做商旅,先进泽国境,再去找陈将军。”
林染拟了一下:“不好,泽国与朝云的关系东契也是知道的,想来有所防范,而且泽国国君不一定会为我们与东契国交恶。不如我们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莫离催促:“说详细点。”
林染指指地图:“你先表现出借道泽国的意愿,容王心思缜密,一定会加强那边的戒备,岧崤山的兵力相应减少,到时候我们取道万丈崖,佯作回朝云国,他们要与何丞相联系,两方人马交接有一段时间差,我们趁此机会与陈将军回合。”
莫离托着下巴:“稍稍运作一下,说不定还能拖两人下马。”
林染劝他:“这节骨眼上,你就别再想那么多了。”
莫离笑得狡诈:“反正都要跑,不如干票大的。是非在东契也有些部署,只是地位低微,说不上话,搬弄是非倒是一把好手。”
容王走进院中,意味不明地看林染一眼,朝莫离说:“瑾公子与下人说得如此开怀,能否让本王也听一听?”
莫离拨乱桌上的瓜子壳:“我想让这小哥帮我跑出去呢。”
容王在他身边坐下:“他答应了?”
莫离拍拍手,抓了把瓜子递给他:“这不你来搅场了么?”
容王捏了一小撮:“与其放低身段与下人陪笑,不如求求本王来得有用。”
莫离抬抬眼皮:“我求了,你就放我走?”
容王喝茶:“看心情。”
“哦?”莫离挑眉:“那是心情好就放还是心情不好就放?”
容王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好与不好都不放。”
“嘁。”莫离翻白眼:“那我不如与下人陪笑。”
容王递来封信函:“你本在景阳城开茶楼,突兀被重宣帝送来当质子,就不怨恨吗?”
“那不有句话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没什么值得怨恨的。”莫离懒洋洋地接过:“这啥玩意儿?”
容王示意他打开:“你倒想得通。”
“那是。”莫离抽出信纸,对着容王,实际是念给林染听:“为瑾太子报仇,重宣帝起兵与东契开战?”
容王颔首:“朝云国传你已身亡,借此开战,已是明摆着要你祭旗。”
莫离把信纸还给他:“这也没办法的事。反正就算要战也是秋收后,我还有半年的日子可活。”
“你且留着,也当家书。”容王拒了:“还希望你记得今天这心境,日后被抽了筋剥了皮剔了骨下了油锅,也想想此时的洒脱。”
“放心吧,我这人虽心眼小了些,心还是宽的。”莫离不以为意:“你要方便给我带本泽国的风物志吧,我特别喜欢他们给的珍珠,如今命不久矣,重温一下当太子的感觉。”
“泽国啊。”容王意味深长:“下午本王差人送来。”
容王走后,林染提醒莫离:“我们方才想了那么多,却没计划好怎么出府。”
莫离拍拍脑门:“我忘了。”
林染说:“前些天我观察过,每处有四人守卫,半个时辰换其中一人,都是轮值的人到了前面那人才走,完全没有空档。”
莫离抚额:“要么硬闯?”
林染摇头:“难。”
“伽木有没有办法?”
“他毕竟是东契国的人,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啊……”莫离揉揉眉角:“容王来的时候带不带侍卫?”
林染有些懂他的意思了:“没注意过。”
莫离点头:“那下次看看,行得通的话就这么干。”
林染问:“我们劫持他?”
莫离摇头:“我劫持他,若成功了你之后再跑出来回合,若不成功你就再埋伏一段时间。”
林染了解:“我可以暗中接应你。”
“不需要。”莫离正色:“别忘了来前你答应我的事。”
我可以让你跟来,但倘若真到了那时候,给我我想要的答案。
林染又迟疑了:“你都反悔了,我自然也可以当没答应过。”
莫离难得如此认真:“即使你做不到,我也要自我了断的,死在你手上,至少没那么悲哀。”
林染脱口而出:“值得吗?为你父亲?还是为这天下?”
莫离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为我。为是非这名字。”
林染怔住:“是非的名字?”
莫离点头:“是非这名字是我起的,是非转眼逝,功过在人心。没有什么是长久的,但只不违己愿,即使只有朝暮的蜉蝣,也活得痛快淋漓。”
不违己愿?你又敢说你的愿望不是安居一隅而是报效祖国?不是含饴弄孙而是血战沙场?兴许当真有人能为功为名舍却红尘往事,可你却不是这种人。
林染好像吞了一团火炭,愤怒翻江倒海地燃烧着,看进莫离古井一样幽深的眸子里,那些悲伤与决绝又像冰凉的水蛭一样吸附上来,钻进他的骨肉里,电光火石间,眼前闪过一大串记忆,却想不起当时的莫离有没有如今这么坦然。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不回来是很久吗?
——是很久,非常久,永远那么久。
——永远又是多久?
——你知道死亡吗?比死亡还久,就是再也不存在那么久。
再也不存在。
没有当下,没有将来,兴许连过往都将烟消云散。
世间再无叫莫离的人,没有人递来热气腾腾的元宵,没有人着一袭鲜血染就的红衣迎着阳光甩去剑上的血渍,没有人拿出从未有过的认真把性命托付。
沉默又沉默,林染终于想开了:“好,若当真到那时候,我杀你。”
莫离长出口气:“你想得开就好,说真的,我还没自尽那胆量。”
林染看着滑向西天的太阳:“有什么想不开的。”
大不了,就杀了你,我背负了你的仇恨与冤屈,何时得报,何时与你同去,即使报不了,也只区区百年,有什么想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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