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蓝瞳之廿五
她已经许多天没有说过话,直到看到院落里杕杜盛开的第一朵花,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身下有像杕杜一样洇开的血。黍离过去抱起她。她下意识地攥紧黍离的手,咬紧牙关。当她终于睁开眼睛,她的嘴唇轻轻地动。黍离靠近她,听到她说,“黍离,我没有忘记你。但是你忘记我吧。已经一辈子了。你自由了。”
那是一八四五年的初春。接到请求后,人职派出了最好的医者、新生祭的牧师,前往火职大祭司的居所。那个传言中无比羸弱却独占着紫氏第二号人物、光之方排位第五的大祭司的宠爱的前心宿,已经脸色苍白地躺在她丈夫的怀中,双目紧闭,似乎不会再醒来。整个生产的过程中,她一声不吭,只有苍白柔软的手指紧紧地攥着黍离的手,直到听到婴儿的啼哭,她已经冰凉的手指才慢慢松开,却被他紧紧握住,似乎她随时就会化作一股青烟一般。
“好痛啊,黍离。你抓得太紧了,放开我吧。”
“不要离开我。”黍离的泪水滑落,落在她脸上。
她挣扎着脱下手上的镯子,塞到他手里,道,“忘不了的话,就当那个是我吧。”
周围的医者和牧师忙碌着,他却听不到。他只能感觉到,眼前那具小小的身体,熟悉的温暖正在流逝,而他,一瞬间也留不住。
她软绵绵的手在他手里轻轻地回握了一瞬,彻底安静下来。
安静得呼吸、心跳、体温,都消失了。
一切突然安静下来。孩子的啼哭,产婆、新生祭牧师的嘈杂,鸟鸣,树叶的响声遥远得像是学校的时光。
他只是静静地握着已经冰凉的手,放任牧师在她的脸上盖上白布,放任自己的泪水落在被塞到他怀里的婴儿脸上。
庭院里的杕杜刚刚发芽。远处的桃花正在盛开,梅已经在落了。地上还有一些余雪,融化的雪水四处漫溢。春天开始嘈杂了。鸟儿开始鸣叫。还有虫鸣。
天很蓝。有棉絮一般的云。空气中飘着春寒料峭的香味。
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异常清晰。反而是源御黎进来、打他、带走那具小小的身体,新生祭的牧师离开,往生祭的牧师到达、行祭、离开,殷郢急急忙忙地过来,责备他,替他给孩子找了乳母、照顾孩子,这些事情,像是梦一般。
那孩子的名字是紫泽烝,取福泽烝民之意,是沃若刚刚怀上的时候取的。
烝很乖,健壮得像他的父亲,安静得像他的母亲。他甚至不会在晚上哭醒。只是黍离自己无法入睡,没办法习惯再次冷下来的被席,没办法习惯半夜醒来想要给某个人盖盖被子,却发现背后空空如也。
他会在任何时候觉得沃若就站在眼前,因为怕那种感觉消失,而不愿意抬起头来。他不能够忘记她,所以虽然想到就会心痛,他还是无时无刻地想着,生怕忘记她,就像最后那段时间,她忘记他一样。
————
当他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头发花白。几日之内,似乎从二十八岁的盛年,衰老到不惑、甚至是天命之年。
这样怎么能行呢。如果沃若有转世,都会认不出来了吧。
他接触到的第一件事,是沃若的葬礼。他依稀记得谁对他说过,他被禁止参加沃若的葬礼。
乳母的怀里,烝睡得很香。
每日按时过来看他的殷郢见他终于恢复正常,才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对他大概叙述了一下,大意就是,沃若刚刚去世,源御黎就宣布拒绝他参加沃若的葬礼。
光之方祭司会的人物,几乎都将出席。明次席主持、祷告、吟唱安魂曲,四位大司马抬棺,光之方家产前十的商人出席,还有沃若已经出人头地的同学、战友。
但这当中,唯独缺了她的丈夫。
黍离费尽心思恳求的书信,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葬礼当日。各色富贵云集的陵园里,紫黍离在墓地的路口就被源御黎的护卫拦住。经过他的人们,眼中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他远远地望着高地上静默的人群当中那一具小小的棺木,陡然下跪,泣不成声。
他的卧室里,沃若的痕迹一点都没有被抹去。她的衣物还放在衣箱中,首饰盒也还在桌上。那只玉镯,被他贴身放在胸前。
这样,似乎沃若,随时都会回来。
第二件事,是沃若的遗产。她从来没有费心去料理过的东西。按照光之方的法令,如果没有遗嘱,女子的丈夫若还在世,第一继承人是丈夫,第二才是儿子。林葳荣在葬礼之后找黍离商量这笔财产——经过将近十年的经营,加上本来就已经很是庞大的家底,大概是光之方前三之内的大财团,用来组建一支规模中等,装备上乘的军队,配备莫先生那里最先进的武器,也还是绰绰有余的——的处理方式。黍离并没有多想,只是让一切照常,等到需要的时候,再加以其他方式的处理。
第三件事,是烝的抚养权。面对源御黎的诉求,不论黍离愿不愿意,是紫氏的力量,让他身边能看到沃若的影子的最后一个人没有离开他。
等到这些事情结束,已经是半年后,到了秋天。
既然沃若不在了,烝还小,也毕竟是紫家的子孙,需要顾虑的东西,就几乎没有了。
调任神职大祭司的调令,在这时送到了紫黍离的手上。
休养生息中的光之方,正在进行一系列的改革,为了超过自己那几千年都不曾分出高下的对手。这时的神职,正是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