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

　　是日早晨，两人便直接上了集市。
　　江浅吟将包子、馅饼、烧鸡买了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饿了几天几夜。
　　苏木蹙眉瞧着她难看的吃相，忍不住摇摇头。
　　“吃饱了我们就要去相府了。”
　　口里的包子还哽咽在喉咙，江浅吟忍不住好奇，“相府？不去昆仑了么？”
　　苏木道，“路途遥远，碧落阁的人三日之内恐怕无法赶来。”
　　江浅吟纳闷问，“可是相府的人会借给我们人手么？”
　　“借不借，待会儿不就知道了？”苏木看她噎得慌，反手拍了拍她的背。

　　江浅吟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被集市上的聚集的群众吸引了视线。
　　她站在远处观望，清晰听见一位姑娘的哭声，打听一番才知这是个卖身葬父的苦命人。
　　苏木见她停住步伐，也好奇的怔住。那个姑娘年纪轻轻便如此凄惨，十个人看了都有几分心疼。
　　出于仁心，他们给了她一锭银子。
　　谁知二人转身离开，那个姑娘竟然追了上来。
　　江浅吟看着她，诧异问道：“你追上来做什么？”
　　那女子颤颤巍巍作揖，小声哭着回道：“小蝶是卖身救父，公子姑娘既然给了我钱，我便是你们的人了。”
　　苏木抿了抿唇，冷漠回绝：“我们给你钱是因为不忍心看你遭罪，不是要买你，你拿了钱随便去干些正经生意，好自为之。”
　　“可我没有去处，若不让小蝶伺候公子、姑娘，恐怕小蝶也只能以死殉父。”
　　江浅吟迟疑的看着苏木，难下决定。
　　“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们吧，一日三食总归饿不着。”
　　小蝶欣喜的看向苏木，情绪激动。
　　“真的么？”
　　苏木垂着眸子，不悦之意显而易见，但是江浅吟已经应下，他不好反对。
　　“你跟着江姑娘吧。”
　　淡淡的一句，立马让小蝶有了归属。
　　江浅吟浅浅一笑，握住小蝶颤抖的手，淡淡说道：“我叫江浅吟，怎么叫随你。这位是碧落阁苏木阁主，以后你就随我一起叫阁主好了。”
　　小蝶轻轻瞥了苏木一眼，轻轻点头，“小蝶知道了。”

　　相府是江湖有名的武林世家，当年相权初涉江湖曾与苏建安兄弟相称，两人朝夕相处感情甚好。后来苏建安曾邀请相权合力创建碧落阁，可是相权以不想被束缚为由拒绝，尽管如此二人来往依旧密切。
　　苏木前来拜访，相权喜出望外，当日与苏建安一家在洛阳一别，想来也有十几年。
　　见到曾经的少年成长为人中豪杰，内心喜悦不言而喻。
　　后来碧落阁三番两次遭恶人陷害，相权痛心疾首，懊恼自己帮不上苏家的忙。
　　听说苏木将碧落阁打理的井井有理，相权很是欣慰，幸得此儿光耀门楣，也算苏建安泉下有知。
　　苏木表明来意，说清昆仑遇险一事，相权很是惊愕。
　　昆仑是苏建安师门，既为他挚友，此忙说什么也得帮。
　　不过听苏木说起水月夫人，往日记忆犹如排山倒海涌入。相权拉着苏木的手坐下，席间几次欲言又止。
　　“我且问你，你当真不知水月与你父亲的关系？”
　　“家父隐隐约约提起过，水月是他同门小师妹。”
　　“除此之外呢？”
　　苏木淡淡饮了一口茶，面露疑色。
　　“除此之外？相伯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相权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
　　“上一辈的事情本不该牵扯到你们身上来，可惜造化弄人。世间恩怨情仇，冤冤相报何时了？”
　　听他叹息，苏木有所预感。
　　可他表面波澜不惊，连江浅吟没察觉到他的异常。
　　“水月与你父亲是青梅竹马，他们上山学艺时常被昆仑掌门称赞是造诣颇深的人中龙凤。有次下山，两人因追逐恶人走散，水月不幸坠入悬崖。所有人都认为她必死无疑，连你父亲也这么觉得。”
　　“之后不久，慕容家二小姐比武招亲，你父亲无意接到了她的绣球。谁料慕容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两人感情日益见长，见此，昆仑掌门便许下了这门婚事。”
　　“后来慕容小姐有了身孕，你父亲便拜别师门与她一齐回到了洛阳，之后便生下了你。”
　　“可谁都没想到，水月竟然活着回来了。当她得知你父亲成家顿时癫狂，在听说婚事是掌门促使之后，更是一念成魔。昆仑派遂以忤逆师门之罪将她赶出……”
　　原来水月夫人与苏老阁主还有这段爱恨纠葛，怪不得他不肯将这些事情告诉苏木。
　　江浅吟沉着脸，悄悄观察苏木的反应，却见他面色平静如水，不惊不扰。
　　“水月被逐出师门之际，掌门曾想废去她的武功，后来幸得天玑宫人出手相救她才逃过此劫。至于她何时去南疆创建了霁月派，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为什么还与天玑宫扯上了联系，江浅吟听得一头雾水。
　　苏木双手屈起，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淡淡说道：“相伯伯的意思是水月夫人是为了此事与昆仑为敌？”
　　“哎……这些事情也是时候有一个了结。景年别担心，你既开口，相伯伯定会竭尽全力相助昆仑逃过此劫。”
　　苏木作揖答谢，“多谢相伯伯相助。”
　　“不打紧，不打紧，要不是念着与你父亲的交情，江湖帮派的事我也不想插手……”
　　苏木微微颔首，点头应下。
　　相权喝了一口茶，又想到一些事情。
　　“水月既然来到中原想必不只是为了昆仑，你身为碧落阁阁主一定要多加防范！”
　　经他提醒，苏木茅塞顿开。
　　听相权说完这些往事，他更加确定了公子卫垚与水月的关系，而且断定他们就是冲他而来。

　　还未等他站起，相权便上前拦住了去处。
　　神情也不如刚才那般沉重，“你等安心在我这里住下，解决完昆仑的事情，再走不迟！”
　　苏木抿了抿唇，有所疑虑，“我等在此打扰，恐怕不妥吧。”
　　相权摇摇手，激动地说道：“妥妥妥，而且今晚正好是我相府家宴，既然来了，说什么都不许走！”
　　见他这般坚持，苏木不好再回绝，礼貌回答了一声“好”。
　　谁料相权悄悄贴着他耳朵，神神秘秘又说一句：“柳儿回来了。”

　　江浅吟不知道二人窃窃私语什么，只注意到苏木听完后脸上笑意瞬间散去，又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到了晚上，相府里里外外挂起大红灯笼，果然张灯结彩很是热闹。看着这么喜庆的场面江浅吟拍手称赞，也被家宴欢喜的气氛感染。
　　即使苏木在她旁边坐着，可她还是忍不住东瞅西望。
　　看到身边女子动作频繁，苏木微微不悦，“你就这么好奇？”
　　江浅吟指着相府富丽堂皇的装饰，默默感叹：“果然财大气粗，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相府家宴每年都很隆重。”
　　江浅吟一顿，反问，“每年？你之前来过不成？”
　　苏木淡淡饮了一口茶，没有回答。
　　可江浅吟知道他此举就是在回避，所以不用问也知道他之前肯定来过。

　　相府的晚宴犹如满汉全席，一时让江浅吟看傻了眼。这菜做得玲珑细致，浑然超出她的认知。
　　她默默夹起一筷子菜，不由感叹：“我以前竟然不知道豆腐还能切成这么细的丝！”
　　苏木面带微笑听着她的感叹，随手将眼前的莲子送到面前。
　　两人全身心投在吃食上，竟没注意院内乐声响起。

　　“江姑娘，你看！”
　　听见小蝶的惊叹，江浅吟立马放下了筷子。
　　只见远处唱台上忽然闪现一位蓝衣薄衫女子，此女身材婀娜舞姿曼妙，除了苏木，在场所有男客都已拍手称绝。
　　其实别说男子好色，就连江浅吟自己也被这翩翩舞姿迷住了。
　　那女子舞步轻快的就像一只小白兔，跳来跳去甚为妖娆，让人沉醉。
　　江浅吟撑着脑袋看得如痴如醉，忽而灵光一闪，低声向苏木问道：“阁主觉得她跳得这支舞，如何？”
　　苏木轻轻瞥了一眼那女子的舞姿，微微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这姑娘长得好看啊，一颦一笑一回眸，亦诗亦韵亦端庄。我都看得这么着迷，难道阁主就没有被她摄魂？”
　　苏木沉下眸子，没好气的回道：“没有。”

　　乐声停下，江浅吟思绪又拉了回来。
　　正要偏身同苏木讲话，那跳舞女子竟然直奔他们冲来，撞进苏木怀里。
　　情况事发突然，让人措不及防。江浅吟和小蝶面面相觑，不由感叹这女子未免太大胆。吓得二人瞠目结舌，只能静静瞧着，看她想要如何。
　　“苏哥哥，柳儿回来了，你有没有很想我啊？”那女子张口闭口就是苏哥哥，亲热的钻进苏木怀里，让人看着好不亲热。
　　看她与苏木亲昵的举止，江浅吟若无其事捏着酒杯，眼睛瞥向了别处。
　　苏木将手从相柳儿怀里抽出来，冷漠的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相柳儿噘着嘴一脸怨气看着苏木身旁只顾吃饭的女子，愤愤说道：“从前柳儿只要扑在苏哥哥身上，你一定会抱住我，今日可倒好！”
　　江浅吟歪头凝视被相柳儿打趣的苏木，低笑了下，“想不到阁主从前还被人轻薄过。”
　　听她胡言乱语，相柳儿本想斥责，却不曾苏木回了话。
　　他看着笑意深重的女子，面色静肃，故作调戏道，“我只让你一人轻薄。”
　　江浅吟听完急咳，只能用喝酒来掩饰慌乱。
　　身前相柳儿火冒三丈，攥起了拳头。
　　江浅吟汗颜，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此语让她陷入两难，相柳儿岂能放过她？
　　“你是什么人？除了梦瑾我还没见过苏哥哥身边有其他女人！”
　　江浅吟清了清嗓子，淡声解释，“碧落阁江浅吟。”
　　“江浅吟？你武功很了得么？”
　　“没有……”
　　相柳儿叉着腰，声声斥责，“碧落阁什么时候连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了，苏哥哥这些年挑人的眼光越来越不好了。”
　　江浅吟嘴角微微一扯，一声冷笑。
　　“姑娘真是说笑，阁主又不是选妃，何来眼光一说？”
　　相柳儿冷声说道：“既然武功一般就没有资格留在碧落阁，苏哥哥说过，那里不养闲人。”
　　江浅吟“切”了一声，迎面站着与她对视，她上下打量一眼眼前趾高气扬、态度傲慢女子，忍不住摇头。
　　“我剑法虽没有出神入化，不过对付你，我倒是绰绰有余。”
　　被她激怒相柳儿气急败坏，指着江浅吟可恶的嘴脸跺脚，“你瞧不起谁呢，有本事比试一场啊，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若不如我便滚出碧落阁！”
　　苏木一把拉开情绪激烈的女子，挡在江浅吟身前。
　　轻言，“柳儿，这些年你越发没规矩了，现如今我碧落阁的人你都要来管一管是么？”
　　相柳儿满脸怨气，脸上挂满了委屈。
　　“我刚才同你说话她竟然插嘴，一个下人也配开主子的玩笑？”
　　苏木目不转睛盯着怒不可遏的女子，面色僵得难看。
　　“碧落阁没有主仆之分，阿吟也不是下人。”
　　“阿吟？苏哥哥叫人都这么暧昧了么？”
　　苏木有些生气，“柳儿，不想要胡闹！这么多人守着，你想让相府看笑话么？”
　　“我不管，我们可是交换过名帖的，你不能背着柳儿同其她女子暧昧。”
　　苏木故作微笑看着眼前撒泼打诨的人，没了脾气，他扬手，拍了拍相柳儿的肩稍作安抚。
　　“名帖的事情以后再议，你先回席。”
　　相柳儿甩甩衣袖愤愤离开，临别还不忘横江浅吟一眼。

　　听见名帖，江浅吟顿时心慌，她端视着眼前冷静淡漠的男子，幽幽问道：“阁主还曾与柳儿姑娘交换过名帖？”
　　苏木略抬下巴，看她一脸戏谑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与她早年交换过名帖，父母之命，家长为我们定下过亲事。”
　　江浅吟心里一紧，“此话当真？那你还……”
　　那你还同我说那些话。
　　江浅吟心里满是失落，见她不开心，苏木没了分寸，本想再解释一番，中途却被相权唤去。

　　“我这小女前些日子跟着乐坊的师傅新学了一首‘潇湘曲’，听说景年你琴艺了得，不如今天就为我们抚琴与柳儿合奏一曲，让我们开开眼。”

　　江浅吟的好心情一冲击散，谁料又瞧见二人在唱台上一齐抚琴，看他们举手投足情意深切的模样，小蝶也不由感叹“风华绝代曲”。
　　江浅吟低下头，闷闷不乐。
　　“也没有多好听啊……”
　　这句话听着满是怨气，她毫不记得自己前些日子还夸赞苏木琴艺了得，谁料今日翻帐不认，第一个否定。她不露声色，看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暗自鄙夷很难听。
　　“小蝶，你觉得相柳儿长得怎样？”
　　小蝶瞧了瞧略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还以为她能说出多么惊艳的夸赞之词，其实还是那些俗套的话。
　　小蝶局促一笑，看出她有些不开心，补充道，“江姑娘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啊，气质自然不俗。”
　　“那与相柳儿比较呢？”
　　她这么不依不饶非要与相柳儿分出个高低可真是难为小蝶，“江姑娘自然气质更佳。”
　　这话听着开心，只要比过相柳儿，她就高兴，心情也再次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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