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自雁悠城入北境,便是漫天遍野的尘沙雪粒,车队若是不停,也得自清晨走到黄昏才到。
左敦原想一鼓作气,李幽却连道“不妥”,问及缘由,他便带着左敦去瞧自己带来的队伍。
百十号人原地驻扎,放眼瞧去几乎个个都弓着背的,懒散的模样。有的闲聊、有的蹲坐,更有堂皇地打哈欠的,与之相对的却是□□如墙的白沙军,个个眼定身稳,如玉帝座前的天兵天将,看得李幽赞叹不已。
“要不人人都夸太尉有大本事呢,您瞧瞧您的兵,再看看我的。那哪是兵啊,分明是一群祖宗,黄沙掺了水,捏都捏不起来!等到了城里,哥哥我可得好好做几回东。兄弟若能将你的治军之法教哥哥一句半句的,不用多,只需抵得上你收下的三分,那保管就是这北岐军里最牛的一支!到时候,只怕王老将军看了都得自叹不如啊!”
他这般油腻的模样只瞧得白沙军们目生鄙夷,偏左敦素来话少,听了奉承只淡淡含了丝不明意味的笑意,不阴不阳地拿眼睨着李幽。
李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声道:“这样,这一路过去,途经中安镇,哥哥我都安排好了,咱们这一大队的人马,便先到那里歇个脚,暖壶酒吃些肉,第二天一早再出发,晌午便能到城里。”
浩浩荡荡的人马北行,一路顶着风沙。张北和洪银儿用身子去抵被风吹得噗噗作响的门窗,两人身子骨都瘦弱,随着那门窗来来回回的撞顶。
洪银儿一张脸涨得通红,面上失了笑意,咬牙硬撑。忽然被人一把推到了一旁,只见江玉鹄过来顶了她的位置,冷着脸骂骂咧咧:“走走走,另杵着碍事。小鸡崽似的,半点用处没有。”
洪银儿“噢”了一声,面上有些慌张,一扭头见陆永先在冲她招手:“他难得发回善,你安心坐着就好。”
陆永先平日里言语不多,难得说出这样半嘲半笑的话来,若不是江玉鹄面上罩着假皮,此刻止不定便要红起来,饶是如此,他已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痒痒的,似是那粘胶有了不妥。
好容易到了中安镇,李幽遣了北歧军先去安顿。那是个五六百人的小镇,多是低矮的泥石房,平日里也有客商往来歇脚。此时为了安顿桃都车队,李幽事先已然清空了镇中的外客。车队到时,家家门户紧闭,只有若干人候在屋前,面上挂着殷勤却又畏惧的笑意。
李幽道:“这镇子穷,里头只有一家小客栈,我又精心挑了几家屋子干净的作为咱的落脚,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吃食,诸位只管安心。”
左敦呷着丝冷笑淡淡道:“自然安心。我们还未进城中,若真出了事莫说李指挥使,便是晟王殿下也无法交待。”
李幽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立刻打了个哈哈:“将军说得这是哪里话。到了北歧只当是到了自己家,晟王必会护佑诸位安全。”
御医队中,以两班国手程唐和药师陆永先为首,这二人带着药侍们住的是镇中一户大院,对门而居。其余的御医们则分散在这大院周围的屋舍中。左敦的七十白名沙军,则打散到各户,与御医们混住在一处,他自己提着杆银枪便住进了程唐、陆永先他们的院中。
江玉鹄和张北住在一间,洪银儿因是女子便与院中女眷们住在同一院中。到了夜里,江玉鹄先是点起迷香让张北睡得更沉一些,再搬了凳子等左敦。
左敦果然漏夜前来。
“这北歧晟王,不简单。”入门第一句,他便冷着脸低语。
江玉鹄悠悠喝了口茶,却被苦得呛了一口,呷着嘴道:“手下的军烂成这样,有啥不简单的。”
“那都是装出来的。”
“噢,你哪里看出来的?”
“那个士兵虽然个个都装得惰懒,但骑马的姿势却骗不了人,一看便是常年操练出来的结果。还有他们的眼睛,咱们都是军中之人,一个兵好不好,只看眼神便知。李幽带来的一百人,都是精兵良将,却故意装得如此,不过是想让咱们松懈罢了。”
江玉鹄笑道:“他哪是要你松懈,他是要松慧主的神呢。好让慧主以为他北歧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足为患。”
左敦冷冷一笑:“雕虫小技。”
“晟王何尝不知这样的手段骗不了人。”江玉鹄敛了笑意,声音沉了下来,“让人担心的是他这番举动的背后……如此刻意……”
“怎么?”
“好端端了这么些年,为何近几年卖乖示弱得特别刻意?”
“你是说……他已有察觉?”
“慧主削藩的心思藏得深,也就和老爹透露过一些。满朝文武谁又往这方面动过心思?不然晟王在桃都的党羽何至于如此冒进。他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风声,做的这番安排?”
“也许他向来便备了一手。”
“若说一贯如此,从前晟王大殿下在桃都又何尝收敛过?是这几年才突然恭谨小心起来的。我担心,只怕不是他打听到了什么,而是他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做些什么了。”
左敦微微迷着双眼,若有所思。
江玉鹄道:“你见过猫儿扑食么?在捉猎物之前,先得把自己的身子伏得极低,待猎物放松了警惕,方使一跃而起,一击即中。”
“他敢?”
“若无实力,自然不敢。若是一旦敢了,就该让人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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