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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4
米坦看了格兰瑞尔一眼，低头搓了搓手指，然后他抬头，又看了格兰瑞尔一眼。
格兰瑞尔很白，她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块打磨圆润的白晶石，衬着比夜晚的天空还要深邃的发辫，看起来就像是白天与黑夜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身上。她的发辫里缠绕着一条青色的细嫩藤条，藤条的叶子从辫子里伸展出来。米坦从远处看到的像绿丝带一样的绿色就是这些叶子造成的效果。
毫无疑问，格兰瑞尔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虽然她现在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但这并不是米坦忍不住要看她的理由。他想看的其实是格兰瑞尔的耳朵。
那只耳朵轮廓柔美，圆润的耳垂就像海中的珍珠一样光滑美好，然而它形状却是不属于人类的尖形。
“你不是人类。”他肯定地说，“我从来没听说过……术神竟然也有非人类的信徒。”
“我确实不是人类。”格兰瑞尔点了点头，“事实上，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应该是一个精灵。”她带着米坦沿着树林和草地的交界之处悠然漫步，“奥肯多的绝大部分古籍在瓦萨西斯年代就已经被烈火焚为灰烬，而伏兰卡人，他们依旧留存有许多宝贵的历史记载，但他们似乎并不太相信那些古老的羊皮卷。”她静静地望了米坦一眼，“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神降历之前的事情了，法术与斗气并不是术神信徒与日神信徒的专有能力。那两位神祗更加擅长那些，所以他们的信徒也在这两方面受到了格外眷顾。我记忆中是这样，我也只记得是这样。”
米坦保持了可贵的沉默。格兰瑞尔也没有再度开口，所以这种沉默一直维持到他们走到了悬崖旁边的时候。
米坦并不知道森林和草地的边缘竟然是一个断崖，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跟随格兰瑞尔跑到这边来。那样他就可以多欺骗自己一会儿，告诉自己刚刚在草地那边看到的天空和白云其实只是法师的某种把戏——或者一个美丽的幻觉而已。
可惜现在他不能再这么想了。
“哦，好吧。”米坦望着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截断了的土地以及断层外广袤无垠的……天空，忍不住小声嘟哝了起来，“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我们其实并不是在一个……漂浮在千米高空外的神奇小岛上？”
“很遗憾，事实就是这样。”格兰瑞尔歉然地回视着米坦的眼睛，“我在和你打招呼的时候就说过的，欢迎来到浮空岛。”她顿了顿，“你之前认为我们在什么地方？”
“幻境，或者别的什么类似的东西。”米坦瞪了她一会儿，“我觉得这一定不是真的……我现在依旧不那么觉得。”
他想了想，忽然转身朝着记忆中他来的那个方向跑了过去。米坦自信他的方向感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想试着找出那扇把他送到这里来的石门——也许那道石门能够证明些什么，比如这里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那个精灵法师的诡计，而破除幻觉的唯一依凭就是那扇送他来到这里的诡异石门。
不管怎么说，那是这里看起来最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事物。
树林并不算大，但米坦依旧在树林里寻觅了很久。他沿着树林边缘描摹出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半圆形——包括树林与草地的分界线和一道弧形岛缘。接着他绕着螺旋向林子内部探索而去，并在树林靠近弧形边缘的那边找到了一个白晶石建造的小房子，小房子旁边用开着蓝花和黄花的紫色花棘圈出了几个小园子，大部分种植着米坦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植物，另外一小部分……哦，他敢赌三百个金币，那些东西他小时候曾经在《童话选集》里看到过类似的描述。
往好处想，这里是个幻境，那么幻境的素材肯定来自幻境制造者与致幻对象的个人记忆。那些他没见过的植物显然来自幻境制造者，而那些十分符合童话描述的鬼东西肯定就是根据他对童话的记忆捏造出来的虚幻假象。
米坦最终确信这里是个幻境，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那扇石门。
他翻遍了树林中的每一个角落，然而迎接他的始终只有静谧宁和的树林和仿佛在风中窃窃私语的叶浪。他绕着记忆中应该是石门的那几棵树转了很久，企图侥幸激活什么绕圈圈的密码让那显然已经被隐藏起来的扇石门自动现身。
“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格兰瑞尔好整以暇地靠坐在一颗大树的树根旁边，神色略带沉吟地望着绕圈圈的米坦，“找一个晴天站在岛边，默念你想去的地方，然后从那里跳下去就可以了。”
米坦猛地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格兰瑞尔，仿佛坐在树下的并不是一个漂亮的精灵小女孩，而是某种吃人的怪物。
比如……奈坦本人？
米坦绝望的发现，他现在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直接导致他落入困境的加鲁曼此时却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情体验。在一巴掌将米坦拍进浮空岛之后，加鲁曼看着巨石在两人之间落下，转身走进了那条标注着“恶魔蛰伏于此”的阴森甬道。
就在他迈进门内的那一瞬间，身后石门落下，黑曜石壁与石门之间的缝隙迅速接拢愈合，直到生长成为浑然一体的封闭甬道。如果加鲁曼回头看一眼，他立刻就能发现这一骇人的变故。不过他没有回头的习惯，所以并不知道身后石壁与石门之间发生的小小故事。
他沿着绿光照耀下的黑色甬道向前走去，习惯性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虽然枪支弹药破坏力更加强大，但加鲁曼还是比较喜欢用原始的冷兵器来解决问题。这或许和枪弹制造出的噪音有一定关系。作为一个耳力比平常人更加灵敏的人，加鲁曼对枪弹产生的巨响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因为那会让他觉得他的耳朵里满是嗡嗡乱飞的苍蝇。
在普通的满是枪弹炸响的任务环境中，加鲁曼必须戴上耳塞才能正常工作。不过这一次他周围既没有擅长打枪的敌人也没有热衷于轰炸对手的疯狂战友，所以他也就省去了戴耳塞的麻烦。
甬道阴森而漫长，黑曜石地面在靴底磕出沉闷的哒哒声。加鲁曼有意让脚步声传出来，希望能够引起可能存在的某些危险猎食者的注意。他啪啪哒哒地走了一阵，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往回探查了一小段路，在基本确认身后没有什么东西悄然尾随之后，才安静而迅速地沿着甬道一直向前走了下去。
甬道里的温度越发炎热了起来。加鲁曼想了想，将身上穿的长款战斗袍脱下来扔进了背包里，露出了里面的中袖里衣和防弹背心。看起来他似乎已经露出了身上的所有装备，然而这两件衣服下面其实还穿了一件制式的贴身软甲，它能够最大限度保护穿着者不被利器伤害，同时还能在一定限度的摔坠中缓解对内脏和骨骼的冲击。
比起道尔森沉甸甸的装备包，加鲁曼的背包里除了必须的食水武器和一套换洗衣物之外就只有一沓密封在防水袋里的特殊图纸，所以他有很多空间可以用来放脱下来的厚重外套。对十三小队体力最为出众的加鲁曼来说，背包里增加的这点负重实在不能算什么，脱下来的衣物反倒可以减轻他的活动负担。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就这样一路顺着阴森的绿光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黑曜石的尽头依旧是黑曜石，只不过这一次的建筑物不再是甬道，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黑曜石祭坛。祭坛上刻画着一圈又一圈无法辨识的古老文字，文字组成的圆环上摆放着由高到矮一圈十二个瓦罐，最高的比加鲁曼本人还要高三十厘米，最矮的甚至装不下他的一根小手指。这些瓦罐身上都布满了裂纹，看上去仿佛只要微风轻轻一吹就会立刻随风而逝。
这个祭坛让加鲁曼想起了和米坦分别之前看到的那个环绕着无根火盆的白石祭坛。那个祭坛上刻了一圈奥肯多古语写成的文字——闯入，命运，左，安全，返回，家。
加鲁曼恰好认得那句话里的几个单词，他也只能认出这么几个单词。他觉得左边的路有可能是送他们回家的，但他一点也不想回去，所以他直接把米坦推了进去。
那家伙一定会很高兴有个理由让他可以堂而皇之回家交差。
黑曜石祭坛的古文字加鲁曼看不懂，但文字圆环中央却依稀用看起来亲切得多的古奥肯多语写了一句话。加鲁曼谨慎地向那个绝对经不起任何刺激的瓦罐圆环靠近了几步，轻轻将那句话念了出来：
“当所有瓦罐出现裂痕，恶魔奈坦已然行走于世。”
他小心翼翼地绕着方形祭坛踱了一圈，十分确定这里的所有瓦罐都是一副随时准备在风中破碎的样子。
也就是说，假如祭坛中央的那句话是真的，那么恶魔大约已经如预言所说的那样在人世间复活了。不过加鲁曼并不大肯定，毕竟，这两个前提条件实在是太模糊了——一个是虚无缥缈的预言，另一个是比预言还要虚无缥缈的刻在某个不知名祭坛上的奇怪断言。作为一个从小在科技文明中浸泡长大的孩子，加鲁曼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相信这种基于两种飘渺可能上的判断结果。
不过无论奈坦复不复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加鲁曼摇了摇头，开始在祭坛周围寻找出去的路。
他在最高的瓦罐后方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圆形凸起，可是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个凸起的那一瞬间，脚下的地面忽然消失不见了，紧接着就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拽住了他的双脚，毫不留情地将他扯了下去。
加鲁曼甚至来不及对此做出任何有效反应。他眼睁睁地看着黑曜石祭坛和不堪一吹的瓦罐圆环飞快地从视野上方抽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唔，狭窄而漆黑，后背传来些许压迫感，这大概是一条跟本不打算让他有机会看清什么的黑色隧道。
没错，一条黑色隧道。加鲁曼想。他能感觉到自己正斜斜蹭在一个陡坡上，虽然坠落的趋势似乎并不能因此得到多少缓解，然而他确实是顺着一条未知隧道在向下滑，而不是无依无凭直直坠落。
这让他感觉好过了一点。
他从腰带上解下指套戴在手上，时不时利用抓挠的力量缓解下落的趋势，将速度维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比较稳定的程度。
加鲁曼就这样持续坠落了将近一个小时，隧道里的温度随着坠落渐渐提升。就在他忍不住怀疑这个滑道是要将他直接送进地底某个岩浆池迎接新生时，一个白色的出口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脚下。那个白晃晃的出口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扩大，最终带着扑面而来的灼热空气将他一口吞了下去。
加鲁曼并没有掉进任何恐怖的岩浆池里，相反，他的脚稳稳地踏在了一片凹凸不平的坚硬土地上。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白烈烈的太阳光，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赭红色的荒凉平原上，视野所及的范围内除了遍布裂痕的红色土地之外，就只有头顶被炽烈的阳光照耀得颜色惨淡的浅蓝色晴空。
这是一块真正的不毛之地，加鲁曼甚至没有找到任何荆棘和沙草的存在迹象。
据他所知——如果他还没有把地理知识统统还给学校里那个把地理教得像催眠曲一样的老头子——具备如此特征的平原在人类领域的已知区域之内恐怕只有唯一的一块——伏兰卡王国南部裂隙地区的红色大荒原。
如果这不是伏兰卡的红色大荒原……加鲁曼想，那么事情可就好玩了。
他衷心祈祷这里确实就是红色荒原，而不是那个诡谲莫测的法师领地随便从未知地图上拎出来的某个未知坐标——尽管他其实并不是任何一位神灵的虔诚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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