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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那晚,星子稀疏,天上的明月十分清朗,很像芳州时候见到的那样。
我有点想家,想回到那个最无忧的年纪。
白焕拉着樾儿,如约来到了沧浪亭,边吃饭边赏月。
这是白焕每次离宫去海鸣谷的惯例。
虽然每次的日子都是临时决定,他也从来没有对外点明过这点,可我早就知晓。
这个宫中,最了解他的人,可能就是我了吧。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我还是保持着往常的寡言,听着他们父子二人讨论着前朝的议题,维持着端庄的模样时不时给白焕和樾儿夹菜倒酒。
到了兴头上,白焕唤出剑耍起了灵术。
他是大剑圣元耀南的首席大弟子,灵术高超,满朝当中没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我也曾见过他与赫大将军比剑,那谪仙之姿,怕是往后再无人能超越。
他曾那样恣意挥洒过,曾那些绽放过笑颜,也曾与我们有过如此强烈的羁绊。
可……
明日之后,我便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
明日之后,他便再也回不到这个城池。
明日之后,一切都会改变。
我看着他饮下那碗下了封住灵力药剂的羹汤,不禁想落泪。
“皇后身体可是哪里不适,脸色怎如此差?”他注意到我被愧疚和紧张占据的神情,柔声问道。
“没事,可能是瞧见樾儿和陛下其乐融融,兴奋过头,体力有些不济了。”
“那还是早点回宫休息吧。”白焕捏捏白樾的脸蛋,“可要好好听母妃的话,不许惹母妃不悦。”
白樾点点头,但又舍不得白焕,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而我也不舍,竟脱口而出,“陛下等等。”
白焕站在庭院之中,那清冷的月辉打在他的周遭,显得他的脸庞带着朦胧似幻的美感。如多年前相遇那般,他还是如此令我心动。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的名字吗?”
最后一次了,能叫叫我的名字吗?
如果还记得话。
白焕似乎在竭力搜索,最终有些心虚道,“孤记得皇后名字中有个珺字,中间是个带木的字,叫……叫梨!梨珺!”
“臣妾真高兴,陛下还能记得臣妾的名字。”
白焕见我顺着他的话说,松了一口气,轻轻走来,拉住我的手,关怀地为我披上挡风的外衣。
可我已经不觉得冷了。
因为心早就在更早的时候冻结。
我目送他离开。
不禁想哭。
啊,你果然不记得了。
我是樱珺啊,是那个只能花开七日,便会凋零的樱珺啊。
不久之后,白焕遭遇姜幽伏击,死在了去往海鸣谷的路上。
死讯传来,我没有哭。
而是片刻不停地赶在明嘉王回到胤都前,让白樾继位。
待白焕的身体运回皇城,已经是三日之后。
明嘉王没能成功,而一切大局已定,他只能暗暗吞下这个巨亏。
我从皇后,成了太后。
果然如那占灵术士说的,我是那命定的凤后。
我一辈子就应该待在这该死的围城之中!
“雪渊!”尖锐的暴呵,在宁雪渊头顶炸开。
宁雪渊本沉浸在眼前的一切:她看着宋樱珺推开白焕的棺椁,将那尸身取走。又看着她炼化白焕,造出蛊人曜一。
但所有的浮梦,都这被这声音给打破。
她浑身一抖,才恍然出梦,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宁雪渊正握着断魂刀的刀柄。她记起方才太后捧着曜一,突然将断魂刀的刀刃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自己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那些画面,她所看到的,是借由断魂刀传递出的宋樱珺的一生。
“没事吧!”白樾一把抱住她,担忧地检查着她的身体。
宁雪渊脱力,瘫软在白樾身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日殿上的后续,交由了李桐生等人处理,而她则被扶回了府中休息。
是夜,宁雪渊走出屋子,披着衣裳,光着脚走在那铺着细沙的庭院中。
初冬很冷,比起记忆中她与白焕相见那日却要好很多。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发着光的小瓶子,然后施了个灵术将里面的东西放了出来。
只见白焕的虚影如同水墨一样显现。
这是白焕的残魂。
是宋樱珺自杀的那一刻,她用自己的灵力从断魂刀中护住,并借由自己的手留下来的。
看来宋樱珺真的很爱白焕啊。
哪怕这只是残存的一点点小小碎片。
“雪渊。”白焕轻轻唤她。
宁雪渊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朝白焕笑了笑,“师兄,好久不见。”
她不知要如何面对白焕。在知晓宋樱珺的一生后,她突然对白焕也有些怨怼。
如今的一切是往日种下因的果。
白焕他是否已经感到愧疚了呢?
白焕像是知晓她所想一样,轻轻道:“此生,是我负了她,愿来生她不要再遇见我,有个真心待她的人来爱她吧。”
师兄的话,非常笃定。
不爱,便是不爱。也没有来生,也没有如果。
“师兄原来是这样薄情的人。”雪渊苦笑一声,但转念想想,这才应该是白焕,便又调侃道,“师兄,我就不应该为了你报仇。”
白焕是个很超脱的人,又是个很冷静的人,他虚空地环住宁雪渊,轻轻拍着她,感谢道,“雪渊,谢谢你。一路走来,真正支撑你走下去的,不是我,你知道的。”
啊,人生就是这般,当你为了一个目标不顾一切冲到尽头时,或许并不是所有的结果都会如你所愿。
你会遗憾,你会埋怨,但你不会后悔。
更何况眼前这么聪明的男人,又点出了她心中真正所想。
“你打算怎么办呢?”白焕指向宁雪渊的灵潭,那里已经破损不堪,正昭示着她已经命不久矣。
她现在只是靠着肖枫从大剑圣那取来的护金铃撑着,勉强让身体不在白樾面前垮掉。
但护金铃只能撑下月余。
一月之后……
她不敢想。
“可怜的樾儿,他又要一个人了。”白焕替白樾难过起来。
“你现在才摆起做父亲的样子,未免太晚了。”宁雪渊无奈的摇摇头,心想若是白焕当真有为白樾多考虑几分,是不是就不会像之前那般任性,不会将这摊子烂事全交给一个孩子来承担?
白焕没有在意她的吐槽,反而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万物注定会结束,不一定知晓真相都是好事。有事善意的谎言是一种必要的存在。”
白焕的话,让宁雪渊一怔,仿佛点中她心中的隐忧。
不等她思考颇多,白焕便逐渐虚弱。那魂灵没有宿主可存,注定会消散。
“雪渊,若是有来生,我倒是很希望再见你一面。”
话音空寂,白焕刹那消失。
天地突然飘起了轻轻的雪花。
晃晃悠悠地落在宁雪渊肩头,好似做着最后的告别。
“师兄,下辈子如果真的要见,我们换个方式相见吧。”
宁雪渊笑了笑,她仰望阴沉的天空,眼角落下晶莹的泪珠。
白樾十分担心宁雪渊的病情,带着御灵医天天上门给她诊断。
宁雪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病程,便打着大剑圣的名号将所有的折腾都拒之门外了。
“当真没有问题?”白樾抓着她不断问宁雪渊,宁雪渊只能再三保证,“好得不能再好。”
她撑着身体,主持了两场葬礼。
白焕的骨灰被重新安葬,并由白樾在皇陵之外设下了重重禁制。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打扰到这位的安息。
而宋樱珺则葬在了距离白焕很远的另一处皇陵。
白樾敬重她照顾自己这么多年,念在往日情分上,没有褫夺她的封号。
人生至苦:爱别离,求不得。
宁雪渊如今也能体味那种疯狂,她望向站在身边肃穆的白樾,偷偷伸手牵住他的衣角。
白樾,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骗了你,你一定一定不要生气,我只是不想让我们最后的记忆是那么的苦涩,充满了担忧。
白樾不知宁雪渊想得这些,他默默将宁雪渊的手抓在手里。
那宽大而温暖的手掌,像是掌握住了雪渊的一生一样。
她好想完全依赖进去,再也不出来。
“雪渊,你到底是喜欢父亲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白樾声音说得小小的,仿佛一点底气也没有似的,时不时还拿眼睛撇着宁雪渊脸上的表情。
空无一人的花园,白樾拉着宁雪渊雪中赏景。
这孩子,竟然会觉得这是种浪漫。
宁雪渊不禁觉得有些可爱。
她突然脑海中铺开一个画面,那是十多年前,她在海鸣谷初见白樾那日。
师兄第一次带着小白樾来看望师父,两人相遇在那棵开满梨白的树下,白樾也是这样怯生生地躲在他父亲后面偷偷打量着她。
那小小的人儿,带着所有的期待和试探,想上前也不敢上前的犹豫。
“我叫白樾,姐姐你是谁?”假装沉稳的稚气,她那时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孩子未来会成长为这样可爱的模样呢?
他似乎也早就不记得,自己与他的相遇从那时起就定下。
宁雪渊牵起嘴角,一把拉过白樾,吻了上去。
甜蜜与悸动,在这突然的幸福中被瞬间激荡开。
白樾很快反应过来,深吻回去,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试探着将这个吻加深。
宁雪渊不禁将手攀上他的后背,在痴缠中将自己交了出去。
彼此确认着心意,过了许久,宁雪渊红着脸,反问白樾,“你觉得呢?”
“好像你要多喜欢孤一点,嗯,不太确定,孤要再检验一下。”说着,他压着宁雪渊,重新吻了上去。
啊,真是个狡猾的人。
宁雪渊笑了。
天地澄明,映照二人形影成双,好似可永存于此世间。
白樾,可能,是我多爱你一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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