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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深不知处
从归来宫出来,萧雨馨背上的夹袄几乎湿透,被凉风一吹,直打喷嚏,回到住处,素芳帮她从头到脚换了身新衣,这才感觉好些。
伴君如伴虎啊!捧着热茶,萧雨馨心里一个劲儿地感叹。比起景帝,惠帝更令她捉摸不透。忆及皇后给她看的那张名单,除了百越的冼氏、越氏,还有甘州鱼氏,江东步氏,地方郡望几乎一个不拉,再想到前些日子高丽上书进献贡女,她不由自主地庆幸:下个月老爹返京,姑奶奶回家省亲去,随你们闹吧!
素芳正检视她换下的内衣,感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了身大汗。”萧雨馨哼了一声,呻吟道:“皇上不是容易侍候的。”说罢揉揉额头,素芳惊叫:“咦,额头怎么也青了?”还能是因为什么?磕头磕的呗,素芳忙去拿来跌打损伤药,替她抹上,偏在这忙乱的时候,响起两长两短的敲门声,因为屋子里烧着地龙,萧雨馨只穿着内衣,素芳只好把被子胡乱盖在她身上,便去开门。
江澜一见萧雨馨这番模样,只道她又挨了杖刑,也顾不上与陈素芳打招呼,几步上前拉着萧雨馨的双手:“阿馨?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打你了?皇后还是贵妃?”
他关心则乱,动作不由大了些,萧雨馨一双丰润的胳膊全部露在了外面不说,胸口也全部失守,萧雨馨惊吓之后本能地缩手护住胸部,江澜大手又紧握不放,就被带着,贴在了她柔软的……胸口上,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幽幽药香,江澜有一刻的失神,这是他们两个人最接近的时刻,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呢?都是托人传话,简单到不能寄托一丝丝的言外之意。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萧雨馨涨红了脸,几乎不敢面对他炽热的眼神,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回答道:“我没挨打......只是……换衣服,你就进来了……”
最后打破这僵局的是陈素芳,她急着上前询问:“怎么了?莫非是皇后或者贵妃要对姐姐不利么?”
江澜被这一问收回了神思,手一松劲,萧雨馨便缩进了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借机敲打他:“都是你,害的我差点着凉!”江澜这时也觉得脸上发烧,瞅瞅阿馨娇艳的双颊:这算是打情骂俏么?他讷讷地找了张矮凳坐下,道:“昨天花朝节的时候……”
花朝节那天,除了那些例行的宴会之外,宫中自发的活动也不少,宫女们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满园里绣带飘扬,花枝招展,更兼春光明媚,宫妃宫女们都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走在花园里,如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唯有这一年一度了。
就连侍卫们,也都更愿意在外面,尤其是御花园里值勤,而不愿待在阴沉的殿室了。江澜却因知道萧雨馨素来不爱凑这种热闹,若去也是奉旨罢了,自己只能远远看着她站在在皇帝身旁,见如不见,便自愿留下了。
这日午后,正是宴会结束,宫妃们却都还没回来,想是皇帝还没离开,不愿错过这个争奇斗艳的机会,江澜便在在弘华宫后殿找了个僻静处晒晒太阳,合眼还没一会,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定是哪位嫔妃回来了,这个时侯回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得宠的主儿,江澜也就没有想上去献殷勤,于是闪身退进花墙外,以免碰面双方都尴尬。
果然,就听见有宫女抱怨:“人呢?怎么一个也见不到?”另一个道:“想是都出去玩了。”前一个嘟囔道:“茶也没有,水也没有,都要我来,一个个倒会看人下菜!”抱怨着走进了屋子里,想是准备去了,再等一会,脚步繁杂起来,听起来七八个人是有的,那做主子的吩咐:“也别进屋了,我就在这里坐坐,屋子里太闷。”
江澜在弘华宫待了多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东侧殿的崔才人,虽然入宫一直未得圣眷,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弘华宫上下谁都要给上几分薄面,不过自己既然开始躲起来不露面,索性还是一躲到底罢。
崔绾素来最怕吵闹,把她安置好了,宫女们不等她吩咐就走得一干二净,江澜躲在花墙后,看到还有个小宫女没走,不由纳罕,这宫女是崔绾从娘家带来的不假,可是平日见她不但并非伶俐之人,反而有些呆笨,只听崔绾拉着她的手,先幽幽一叹:“蒉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进宫来?”
没有回答,江澜暗想这宫女胆子真大,竟然敢不回答主子的问话。良久之后,江澜忍不住悄悄探头窥视,却见那宫女捧着香炉,放在石桌正中,崔绾接过香来焚上,默立半晌,终于含泪施了半礼,那宫女又收了香炉,垂手侍立在崔绾身旁。崔绾却呆坐不动,口里继续自言自语道:“你出生没多久就发烧失聪,从来都是在厨房下做些粗活,也不识字。又聋,又哑,只有对着你,我才不用担心一言一行……”
江澜暗想:我道是蒉儿,原来是聩儿,竟是个聋女。怪不得呆笨。崔绾继续道:“你也奇怪我在祭拜何人么?告诉你也无妨,是三姐。”江澜想了想,崔家三小姐,不是已经死掉的崔绫么?看来她们姐妹感情深厚,无怪乎要一同入宫。
可是崔绾接下来的话却把他的猜想全盘推翻了:“你不奇怪?我跟三姐一向交恶,如今怎么会祭拜她?可是我若不祭拜她,只怕就没人记得她了,大娘或许会拿她出来跟爹吵上几架,假惺惺地滴上几滴眼泪,可是又何尝真正关心过她?”
“不错,她不漂亮,没什么本事,脾气也不太好,在她亲生母亲眼里还不如八妹值得下本钱,可是她却是我们姐妹中唯一一个真性情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赵王待她如亲姐,她就不遗余力为他出头,他喜欢什么东西,她都尽力为他办到,可恨的是太妃与大娘姐妹不和,就拿婚事来报复!”崔绾长吐一口气,“三姐嫁入东宫前夜哭了一晚上,聩儿你也听说了吧?”
“回来省亲的时候,只说,能回来多住几天也是好的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大娘当时就变脸呵斥她,说不能被小老婆生的压下去……大娘被我们母女压了一辈子,如今才靠九弟作了驸马,找回点颜面。呵……也不能光说大娘的不是,我娘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天还带信说八妹也要进来了,生怕我被她抢了风头去,接下来还不是争宠吃醋那一套!可笑,她们斗了一辈子,两败俱伤,却便宜了那个胡女!我不想走他们的老路,才人就才人吧,上有九嫔,下有宝林采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饿不死我。”
那聋女只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大概也习惯了主子的奇怪举动,崔绾把头埋进聩儿的膝盖上:“你别担心,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清楚。”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三姐怎么死的,我心里明白得很!还是千防万防,自家姐妹难防。也真亏八妹下得去手……三姐胸无城府,既然当她是无话不说的姐妹,就连大娘教她跟袁禄借种生子的事情都没瞒着她,还拜托她牵线——谁知八妹却是真正的白眼狼,害死了三姐不说,还顺手嫁祸谢家卫家和我,一箭四雕,好狠毒的手段!”
萧雨馨听到这里,虽然是由江澜转述,但也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突然想到了崔家的另外一个人,江澜也停了停,道:“阿馨,你要多加小心这个崔家的八小姐。”萧雨馨心想崔绾既然要把这一切对一个又聋又哑的宫女说,就是想倾吐一下心事,自然不会说谎,可是内心还是很难把当年那个能抚出《秋水》宏大意境的女孩与崔绾口中的蛇蝎女子联系起来,见她沉默不语,江澜问道:“怎么?你见过她?”
萧雨馨叹道:“我五年前见过崔八小姐,她那时候虽然是雄心勃勃,但也是个腼腆的女儿家,倒是崔绫骄横跋扈些……”
“还是像崔才人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就连皇后,贤妃都不可以相信。”萧雨馨惊愕地抬头,江澜的脸色严肃起来,因为下面才是他要说的重点。
对着这个永远不会泄密的聋女,崔绾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其实这后宫里,不狠不毒,根本活不下去。聩儿,告诉你,刚才皇后找了我去,跟我商量怎么扳倒归来宫的内尚书,宫里谁不知那萧雨馨刚刚帮她渡过了燃眉之急?下一刻她就想着过河拆桥。我知道她是不甘心做个摆设……像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从来都不会甘于作摆设。除了她,昀阳宫的那位也蠢蠢欲动了,倒真是三足鼎立,就看最后鹿死谁手了。聩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加入她们任何一方,失败了,我这个急先锋第一个倒霉;成功了,谁知挑唆我的人会不会在背后捅我一刀?我……只管保住我自己。我没她们的本事,也没她们那样的野心。这后宫,卧虎藏龙,远的不说,这位内尚书,行事从来出人意料,跟皇上的关系,岂是这小小的离间可以隔阂的?当年她就假扮侍女,混进了芙蓉社,也许那个时候,她就认识皇上了,那时皇后只怕还在陈国公主膝下撒娇呢!哦,对了,那天她还显露了身手,你知道么?当年那一跤是谁绊的?”
萧雨馨闻言,脸色发青:看出问题的,还不止王家姊妹和卫咏絮,就连崔绾这个素来清高的都看出来了,那如今宫里知道自己会武功底细的,怕是不在少数。她不禁问:“崔绾知道谁干的?”
江澜点点头,“我虽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事关你,所以一字不拉都记了下来。”萧雨馨脸不禁一红,紧了紧手里的暖炉,听下去。崔绾缓了缓,才继续下去:“我也是好久才想明白的,当时坐得近的,唯有我们姐妹三人,不是我,那就只能是三姐或者八妹了。八妹年纪还小,羽翼未丰,怎么敢惹琅琊王家的掌上明珠?三姐虽然行事鲁莽,但绝不会用这种阴险的手段,就算后来借种生子,也都是大娘的主意,她不过是个泥人而已。可惜她当时居然怀疑是我,我是没王曼妤的歌喉舞技,但这吟诗作画绝不输给卫咏絮,何必妒忌?又何必做这等有失身份的事情?所以,只能是王曼妤——自己故意的!”
崔绾说到这里,又是长时间的静默,急得江澜冒险探头出去张望,只见崔绾只顾埋首在聩儿的膝上,喃喃自语:“聩儿……聩儿,有你在真好,要不然,我真的会憋疯,真的。不是担心我娘,也许哪一天我会不顾一切把这些都捅出去,大家要死一起死,谁也逃不了……”
聋女静静地抚摸着崔绾的秀发,崔绾又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听不真切,怕惊动她们,江澜没敢靠更近,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崔绾自己起身道:“不早了,她们也该回来了。”聋女跟着她,翩然进了内殿,又过了一会,果然脚步声再次频繁,娇声软语一片,弘华宫主位任贵妃,还有几个地位低下的宝林采女被宫女们簇拥着回来了。有妃子娇声抱怨道:“崔姐姐回得这么早?”
马上有人嘘声:“她就是个孤僻脾气,在家时便如此。没事少去惹她便了。”
这时候任太妃寿康宫有人送东西过来,照例要先给江澜过目,却是一盒胭脂,江澜既为任太妃心腹,早知这种机关,便支开闲人,打开盒盖上的夹层,对着光看,却是极其细微的四字:稍安勿躁。
“什么意思?”萧雨馨不禁回忆起自己离开清宁宫的时候,任贵妃与崔才人是一起过来的,但是听崔绾所说,皇后只与她一人商量了谋害自己的计划,并未提及任贵妃,是皇后不愿与她合谋,还是任贵妃另有计划?要与姑母合作?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是与任太妃联合的话,没有道理不让我知道。”
萧雨馨只觉得头疼,这宫闱的内幕,远比战场厚重千百倍。江澜道:“我要回去了,有什么消息还是按老方法。”萧雨馨也觉得江澜这个棋子实在太重要,嘱咐道:“你自己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江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放心,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倒是你自己,要多多提防,还有……”他正斟酌词句,外面望风的素芳敲门提醒:“江侍卫,宫门要落锁了。”江澜只得告辞离开,萧雨馨脸上又不由自主地发起烧来。素芳看她魂不守舍,催促道:“姐姐快点吃饭吧,晚上皇上还要姐姐过去伺候呢。”萧雨馨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扒了几口饭,心思却飞到了江澜那边。
江澜匆匆回到弘华宫,却看到宫门外停着青雯夫人的车,不禁有一刻的恍惚:青雯——碧云,他的亲生母亲,为什么在这个时侯前来?
王文通迎面走过来,对他招招手,低声道:“你倒是会躲清净,贵妃娘娘发了一下午的脾气,连她的贴身侍女和总管明安公公都挨了打,最后不得已请了太妃娘娘的人过来,还不知道劝不劝得住呢。”
“为什么?我看贵妃娘娘虽然脾气大些,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嫡庶争宠呗。”江澜了然地会意点头,大梁后宫在开国之初虽有“内廷主位直系姐妹免选”的规矩,目的是广选淑女,为皇家开枝散叶。可真正施行的,也不过开国那一朝罢了,后面历代早已形同虚设,光景帝一朝,琅琊王氏就先后送了四个女儿入宫,惠帝就更不用说了,清河崔氏,河东卫氏,都出过不止一位妃嫔,乐安任氏怎么可能落在后面?任清惠素来心高气傲,能低过皇后一头,也不过因为崔绮的生母乃是金枝玉叶,对于自家庶出的妹妹要与自己同列,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他们这些侍卫是管不着这些事情的,只需做好份内的就够了。
后半夜,任清惠的哭闹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大概是也累了,精神紧张了一下午的太监宫女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宫室,青雯夫人按住眉心,只觉得脑子里闹哄哄的:这位主子,就跟当年的那位主子一样,自小眼睛里就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是人一辈子,怎么会没有沙子吹到眼睛里?
有宫女上去劝她也休息一会,被她拒绝了,青雯夫人,不,是碧云心里明白,她接下这个难缠的活儿,并不是为了任家,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这四十年来,她的生命里仅有的两个男人,一个已经死去,这另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了。
她借口要静一静,走到了弘华宫的后园,又把贴身跟随的侍女们都遣走了,单留下璎珞一人,如果她记得没错,江澜的执勤之地就在海棠春睡东侧石桥后的花墙外。
“澜儿,出来吧。”这是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召唤,石桥下是莲池,水面散音,即使很小的声音,周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何况江澜还懂一点粗浅内功?一阵风吹过,碧云已经看到石桥下一个英挺的身影,向着自己微微躬身,她惊喜之下快步走下石桥,拉住那人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你……又长高了。”
江澜看看母亲消瘦的脸庞,内心五味杂陈,她是自己的生母没错,可是若不是她的出现,父亲也不会自尽,这个家也不会四分五裂。冒牌弟弟下落未明,可是双荷母女的惨死,却是亲眼所见,刺目的鲜血,似乎还在眼前。
碧云一手握住儿子的手,另一手抓住璎珞,道:“澜儿,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没等江澜反应过来,璎珞先甜甜地叫了声:“大哥。”然后就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江澜轻轻盖上璎珞的手背,细细打量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只听母亲解释道:“她是我跟崔明渊所生,吴国夫人嫌弃我青楼出身,我索性求了她,让璎珞不入崔家族谱,就跟着我。”说到这里,碧云苦笑:“她的生父居然也没有异议。”
璎珞插嘴道:“母亲不用伤心,也亏得我没有姓崔,不然……”她望望西侧黑沉沉的宫殿,江澜知道她是指崔家的几位小姐处境都不太妙,倒不如她一个小丫鬟过得好。江澜便一手挽了母亲,一手牵了妹子,绕着莲池缓步而行,说些家常话,只恨这深宫之中,人多嘴杂,像莲池这等僻静之处实在太少。
“母亲不如跟我一起住吧,既然吴国夫人容不下您。”江澜诚恳地建议:“我和桃枝已经从将军府搬了出来。这样咱们一家也算团圆了。”
“你把璎珞带去吧,至于我——”碧云悲从中来,崔明渊当初为她赎身的话言犹在耳:器为主所用,主亡则器毁。
她知道得太多,注定无法全身而退,就算崔明渊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愿意留下她一条命,任家也绝不会放过她,而她也早就作好了死的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双儿女,她斟词酌句地支吾:“太妃娘娘素来疑心很重,我若是不告而别,只怕不是你可以隐瞒得过去的。而且她现在没了我寸步难行,况且明渊当初为我赎身,这份恩情不得不报。澜儿你放心,等娘跟他们都两清之后,就跟你走。”
说到“赎身”,江澜自然要追问母亲当初怎么死而复生,又怎么被卖入青楼。碧云脸色灰白,这件事,她连女儿都不曾说过,江澜是个极聪明的人,回忆那日嫡母言语,问道:“可是宋妈帮了您?”
提到宋氏,碧云的牙咬得死紧,只蹦出几个字:“她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江澜不由愕然,原以为母亲就是通过宋妈一家报复嫡母,如今看来这里面似乎还有隐情,见母亲不愿多说,他便换了个话题:“妹妹怎么才能离开崔家?”
碧云与女儿对视一眼,璎珞留恋地牵住了母亲的衣角,被碧云抓住了,交到江澜手中:“以后要听哥哥的话,凡事不可以任性。在家也要尊敬嫂子,听懂了吗?”璎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眼泪在眼眶里面直打转,碧云又转过来对儿子说:“吴国夫人虽然不待见我们母女,可是却对璎珞看得死紧,知道她是我的命根子。所以你的身世,我没有对外面吐露一个字。萧盈和她侄女那边应该也是没有人多嘴吧?”
“阿馨母亲可以放心,至于她姑姑在父亲去世后就削发为尼,去了祖堂山,不用担心。”听到儿子如此亲切自然地唤着仇人侄女的小名,碧云挑了一挑眉,紧了紧女儿的手,母女连心,璎珞也知道母亲介意的是什么,回了母亲一个安慰的目光。
“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今天倒是一个绝好机会。”碧云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但冷漠的神情,“吴国夫人也不会怀疑到的。”
送走了儿子,又只剩下了青雯夫人和她的贴身侍女璎珞站在莲池边,璎珞退到主子身侧,垂手等待着新的吩咐,这时候,不远处有宫女太监们匆匆过来,见青雯夫人如遇救星:“夫人,可找到您了,娘娘一醒过来就要您过去伺候哪!”
青雯夫人应声道:“我就去。”
弘华宫正殿内室里,任清惠正在冲贴身侍女发脾气,青雯夫人并不劝阻,只是微笑倚立在门边,带路的安公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低声传报:“娘娘,青夫人来了。”任清惠怒叱:“什么青夫人,不知道犯我的名讳吗?”吓得安公公连忙跪下磕头认罪,青雯夫人却微笑道:“奴婢名字不过是供人叫唤的,娘娘若不喜欢,请另赐个名就是。”
任清惠呆了呆,却不愿放过这个立威的机会,因问:“这个名儿谁起的?”青雯夫人便答:“太妃娘娘起的,当时娘娘身边还有个叫红霏的,不过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一听是姑姑,任清惠的气焰立刻丢到爪哇国去了,青雯夫人便使个眼色给安公公,自己却款款到任清惠床前坐下,替下那可怜侍女给任清惠穿衣上妆:“娘娘的心思奴婢都明白,偏生这事情却是急不得,就是太妃娘娘,从进宫到得宠,也有两年功夫呢……”
侍女从内室出来,已经吓得面白气弱,捂着胸口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幸而有璎珞上去搀扶:“妹妹可是吓着了?”侍女摆摆手,璎珞便道:“我扶妹妹回房休息吧。”
任清惠仔细端详镜匣上映出自己的鹅蛋脸,不愧是姑姑身边多年的旧人,就这梳妆打扮手艺比自己家的老嬷嬷强多了,青雯夫人还在细细解释:“娘娘其实已经很美,只是不会打扮自己,娘娘可知皇上喜欢的不是浓妆,尤其不喜欢您日常这样的‘额黄妆’,也不是很喜欢高髻,他最喜欢女子梳‘飞天’,便是将头发全束于顶耸成双环,他尤其喜欢尖下巴的女子,说是唯那尖尖下颏,才衬得出垂珠步摇的风情,您穿素色衣裳倒是不错,可是皇上却不喜欢这样的紧身素裾广袖衫,更喜欢女孩子穿着方心曲领大袖衫子,说非如此不能衬出身形的窈窕曼妙…….”她又指着一旁搭着的刻丝百蝶穿花凤仙裙:“娘娘这件衣裳逢年过节拿出来穿穿倒是可以,上次就有些……”任清惠此时已经完全信任了青雯夫人,问道:“怎么就不行呢?”
因为‘菊’与‘举’、‘居’谐音,‘花’字通‘华’,又与‘欢’字音近,所以菊花常作为‘举家荣华’,‘居家欢乐’的象征,蝴蝶也是一种较吉祥昆虫,‘蝴’与‘笏’谐音,又与‘福’音近,常作为仕途的象征,‘蝶’与‘瓞’谐音,寓意‘瓜瓞绵绵’,口彩吉利,颜色又漂亮,是任清惠最喜欢的衣裳。
青雯夫人微微笑道:“这件衣裳怕是价值不菲吧?皇上自登基以来,为支持前线用兵,大幅削减宫中用度,您看那卫淑妃,谢德妃,王贤妃,身上可有富丽闲妆?”
任清惠白了白脸,青雯夫人又问:“祭奠先皇后那日,是谁娘娘帮娘娘梳头的?”任清惠想了想,道:“是琼华。”
“就是刚出去的那个?”任清惠点点头,青雯夫人指着象牙镂空花卉镜匣里的金翠辉煌的首饰:这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赤金五彩额冠…..统统不能出现在皇上眼前,娘娘若是真喜欢,藏起来偷偷戴着玩也就罢了。可是在皇上面前,您只要这些就可以了。“她说着,拿起匣中最不起眼的一支碧玉簪,轻轻插在任清惠的飞天髻上,“这样,才不会惹皇上反感。”
镜中的俏颜,也没有装点多少贵重的珠钗花色,薄施粉黛却别有一种楚楚风致,让人移不开眼去。任清惠惊讶地看着自己,忙起身拉住青雯夫人的手:“清惠年纪小,不懂礼数,得罪了夫人,请夫人不要见怪!”
青雯夫人忙扶起她:“娘娘可是折杀奴婢了。”她年约三旬,风韵犹存,年纪与任清惠之母差不多,又服侍后妃多年,深谙她们的脾性,此时便如一个长辈姨母般教导任清惠,初来乍到,多交友,少树敌。后又教了一些香露的方法,都是惠帝喜欢的。
“归来宫内尚书原是将门之女,娘娘也知道吧?”
“嗯。”
“她对推拿按摩很有一手,皇上就很喜欢让她推拿,因为很舒服。她也是个直性子,什么心里话都跟皇上说,在她身边,皇上觉得很放松。”
任清惠有些明白地点头,“然后呢?”
“她那等姿色,亦可凭此得到皇上的青睐,娘娘您……自然也可以。”任清惠忙道:“夫人教我吧?”
青雯夫人笑道:“这功夫可不是一天学得到,太妃娘娘过几日还要叫我回去呢!”看任清惠失望的眼神,她这才仿佛想到了些什么:“不过我那个侍女倒是可以过来教娘娘的。”
三日后,青雯夫人就要回任太妃那里了,临走时璎珞过来送行,她悄悄问女儿:“我教你的那些,可照做了?”
璎珞道:“放心,我把最难缠的活都揽下了,琼华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青雯夫人摸摸女儿有些起冻疮的双手,心疼道:“这几个月宁可辛苦些,后面就好过了。”璎珞点点头,青雯夫人便上了轿子,离开了。
这时候,江澜也在远处目送生母的小轿消失在螽斯门的尽头,然后回头看看不肯离去的妹妹,兄妹相见不相认,脸上还得装出礼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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