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I

　　水铭如往常一样，鸡叫第一遍即起，恭敬的侍立在师爷萧子寒门口，两眼默默的瞪着前方，思绪却早就飘向某个暗淡的早晨。
　　半年前的那天，本来应该是喜庆的日子，早上一轮红日才刚探出头来，师爷萧子寒和其他几位长辈都喜笑颜开的坐在藏剑厅等新人奉茶，结果等到日上三竿都不见人来。
　　师爷铁青了脸派人去敲门，才知欧阳雪被点了穴安放在床上，而师父江林已渺无影踪。

　　欧阳雪大哭大闹，不依不饶，师爷觉得理亏，站在哪儿动也不动生生挨了暴怒中欧阳泰一掌，当场重伤，若不是祖师爷风子山在，恐怕命都难保，即使是这样，师爷也当场承诺，一年之内找到江林，亲赴落泉山顶负荆请罪。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水铭如今回想的时候，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师父真的走了，甚至还没来得及传授自己一招半式，留下自己和小师弟，成了孤苦无依，毫无依仗的孩子。他不敢埋怨师父，只是却觉得，恐怕，在天山上的日子会变得难挨。
　　年纪幼小的他，曾在社会最低层的泥沼中挣扎求生，早已经懂得看人眼色生活。师父走后，他曾经很害怕，以为自己和小师弟会被师爷一怒之下赶出去，或者，囚禁起来。
　　所以自从师父江林失踪之后，他便自觉地代替师父，虽然师爷从不用他伺候，但他还是每日早起等候吩咐，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活着，对着几乎所有人赔笑讨好，恭敬谦礼，不敢有一点儿的懈怠。
　　可半年过去了，他担忧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两人不但没有受到犯了大错的师父牵连，师爷的态度跟之前一样和蔼，甚至比以前更加疼爱自己和小师弟。

　　正当他神游天外，思绪还来不及拉回，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轻响。
　　萧子寒披衣站在门口，招手叫他进来：“怎么不多睡会儿，你这个年纪正是贪睡的时候，不是说了让你不用这么早起了吗？”
　　水铭跪下磕了个头，站起来勾头往内间看，白白净净的小师弟已经穿戴整齐，水铭用尊敬的语气答道：“师爷，孙儿以前早起习惯了，现在就是真躺着也睡不着。”
　　萧子寒知道他从小生活不易，养成的习惯一时难改，便拍拍他肩，叫他等一下。
　　斐儿被萧子寒抱在怀里带出来，水铭羡慕的看着师爷轻手轻脚的给他擦脸洗漱，然后斐儿站好了，水铭便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斐儿看了师爷一眼，慢慢跟着水铭走出门去。
　　出了院门，水铭蹲下，斐儿自动自觉地趴在他背上，水铭背起他快步如风，往后山校场跑。
　　到了地方，放下斐儿，水铭抽出一把短小的木剑递给斐儿。
　　斐儿不接，他厌恶的看了看那把木剑，心里只恨不得将这把木剑碎尸万段，砍个粉碎，可是他没有力气握真正的剑，按照师门的内功心法，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运转周身，只能在小范围聚集。
　　水铭蹲下，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半晌，斐儿咬了咬牙，接过来，凌师叔说过，就算无法习武，他也要熟悉天山派的剑法，就算不能御剑，也要知道如何拆招破解。
　　水铭站起来，带着江斐将最基本的剑法练了一遍，然后让斐儿站在一旁，他开始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昨天凌师叔教授的新招。
　　斐儿看了一遍，慢慢抬剑，跟着完整无缺的用慢半拍的速度演练了一遍，整个剑招一点儿不差，只是略微有些生涩而已。
　　尽管水铭早就知道，还是目瞪口呆的愣了两秒钟，小师弟的反应、灵敏度以及理解能力明显高出自己一大截，一式剑法自己要反复练上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才能融会贯通，而小师弟看一遍基本就能掌握住，练个几遍基本就熟练了。
　　水铭难过的低下头，太可惜了！小师弟的聪明才智太可惜了！水铭闷闷的看着斐儿慢慢又练了几遍，便招呼他坐下休息。
　　两人并肩坐下，水铭见小师弟尖瘦的小脸上晕起一片绯红，额头上也布满汗珠，就侧身拿布巾给他擦汗。
　　忽然，他感到一个陌生的气息渐渐靠近。
　　猛回头，还没等到他看清来人，就肋间一麻，身体软倒，神志有些昏沉，他霎时惊悸：是谁？他要做什么？
　　陷入昏迷前他张了张嘴想大叫，可是嘴里发不出声音。

　　斐儿站起来，吃惊的看到大师兄昏倒在地上，等看清来人时，惊恐霎时化作愤怒，冲过去就是一剑，不过他的攻击在江林面前稚弱的就像小孩儿的玩闹。
　　江林一只手就制住他，然后——他抱住他！紧紧地。
　　小孩儿软绵绵的身体被抱在怀里，暖暖的，黑漆漆明亮的眼中张满愤怒，像无声的谴责。
　　江林将他和水铭挟在腋下，凌空跃起，几个起落，借着树木的掩藏，绕回到和唐枫一起住过的偏僻小院。
　　屋子里很久没人住过，到处是灰尘蛛网，他也顾不得了，他知道，他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两个孩子失踪了。

　　江林放开斐儿，他已经不再挣扎，呆呆的看着屋内的陈旧的桌椅摆设。
　　斐儿看着这个曾经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子，他幼年最幸福最欢乐的一段时光就在这里。
　　他看着自己父亲，终于一阵委屈涌上来，眼泪毫无顾忌的流了出来。
　　父母都不在身边，即便是师爷再疼他，他也会有一种被父母抛弃了的孤独感。
　　他可以无视他父亲，他也可以讽刺的用眼睛嘲弄父亲，也在师爷面前装作委屈的样子给他父亲下绊子。
　　但是，他现在终于知道，他不能没有父亲。

　　江林看斐儿漆黑的眼珠里泪汪汪一片，心里针扎一样刺痛。
　　此时时间紧迫，他也顾不上许多了，急匆匆从怀里掏出来一本绢书道：“这是你娘亲手写的，你有空了多看看。”说着他把书藏在斐儿怀内，就拉他盘腿坐在地上。
　　斐儿见爹爹除掉他靴子棉袜，握着他赤脚，便疑惑的望着江林。
　　江林双手握着斐儿赤足，轻喝一声道：“忍者点儿，莫怕！”

　　江斐只觉双足剧烈一疼，霎时头脑发昏，足上传来的剧痛仿佛硬生生将他双脚撕裂，紧接着一股炙热气流沿着足底经脉向上推进。
　　江林面色通红，腹部一阵翻涌的气息乱窜，大量的调动体内的内力，从丹田涌向双手，再一路冲向斐儿足底。
　　斐儿的腿步经脉已经萎缩，要把萎缩在一起的经脉拓宽，甚至融会打通，绝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欧阳雪所说的脱胎换骨，是合三个功力相当，心智清明之人，将经脉打通重塑，并且这三个人要做到心意相通，心无杂念才可办到。

　　三个人心无杂念容易办到，可这心意相通却是难上加难。

　　现在江林以一人之力，自然不存在什么心意相通的难关，只是以一人功力拓脉却会导致本身功力大损，这样的方法，救一人而损一人，原本是被师门严厉禁止的，可是为了师父，江林决定尽力一拼，反正自己这待罪之身，错一件也是错，错百件也是错，江林豁出去了，他不想再看到师父为了斐儿苦苦煎熬。

　　凌雨西到了后山，校场里空无一人。
　　小西皱眉，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他刚从师父那里过来，路上也没碰到两个孩子。而不练剑偷偷溜走玩耍的事，就算斐儿敢，水铭也不敢。
　　当然，不排除水铭经不住斐儿一个小小的恳求的眼神，带着偷偷去玩一会儿也是有的，但他们绝不敢离开校场很远。
　　小西冷哼一声，等找到他们，非给他们一顿鞭子，好好教训下不可，简直无法无天了。

《醉影剑》
醉影剑第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