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

　　“梁王逼宫？”简单四个字在唇齿之间辗转而过，又像晦涩难懂的经文。
　　我细细思忖片刻，豁然瞪大了眼睛:“姜祯逼宫，怎么可能，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谋逆之说还是尚早了些……”
　　二哥说着负手走来，沉声开口:“梁王逼宫是为清君侧，太子妃以为君侧的小人是指谁？”
　　脑袋又开始突突的疼，我抬手抚上额角，心里来回翻滚的念头就只有一个:姜烨有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会不会有危险。
　　耳边又忽闻阿古冷哼一声，只身挡在我面前，厉声问道:“李君越，你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是救你们了”。二哥叹口气，本欲抬手拂开阿古的手臂，却被她一掌格外。清脆的掌音落在空寂的甬道里，显得尤为突兀。
　　阿古又是一声冷哼:“只要你不挡道，就算救我们了。让开！”
　　我不晓得她何时和二哥结怨如此之深，还想斥责她一二时蓦然瞅见二哥无奈的笑意，突然就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太子妃一旦离开，殿下恐会有性命之忧……”
　　二哥肃然开口，我闻言就是心神巨震，却听他问:“穆清寒才至帝京，梁王恰选在这个关口逼宫。为什么这么巧，就不用卑职再细说了吧？”
　　脑袋轰隆一声嗡鸣，我哆嗦着唇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娘娘，梁王逼宫与否那都是他们大齐的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阿古着急起来，握住我的手谆谆说道:“再说了，禁军统领章陸是太子的人，苏涎又掌管京畿五万兵士……”
　　我缓缓回过来神色，兀自点头:“对啊，姜烨这个人怎么肯吃亏呢？”
　　“娘娘，咱们不能再耽搁了。”阿古见我意动，说着就要拉住我的手腕朝东直门走去。
　　“太子妃心意已决？”二哥默然唤我，声音倏地冷下来:“你可要想好了，一旦走出宫门可能再不能回来。今日殿下前后受敌，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我伫立在夜风中的身形随之一晃。
　　“他需要的怕是拿娘娘来威胁穆将军吧？”阿古立即接上话，毫不犹豫地对上二哥:“到时候，别说穆将军和五万穆家军，娘娘又该如何自处？”
　　两难的境地摆在眼下，我现在就不知该如何自处。
　　这夜天色浓黑，稀薄星光隐隐云层之后。我抬眼望向宫中正北，琉璃高瓦也黯然失色，唯有远处的摘星居疏落几点灯光。
　　倏地，我就想起了白玉高台上浮绘的往生莲花。想必，今夜过后白莲上又是点点殷红的血色。
　　“走吧……”我张张唇，忍住眸中的涩痛感，深吸一口气对阿古笑了笑:“咱们快走吧！”
　　“李家愿为太子妃鞍前马后！”二哥眼见我和阿古抬步行远，旋身挡在我面前。
　　他隐隐暗夜的容颜也终于露出一丝破绽，眉头紧蹙的模样显出二哥焦虑的模样。他叹口气，又劝我:“父亲临终前告诉了你的身世，就算太子妃身上流的不是李家的血，可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妹妹待……”
　　“哦？”我笑笑，侧身走过时忍不住问他:“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虚以委蛇？”
　　二哥叹口气，跟上我的脚步:“皇后的人这会儿定在搜寻太子妃，若您肯留下，李家今夜定誓死保护太子妃……”
　　原来他所言，会向我证明李家的忠心。不承想会是今日一番情况，我忍不住笑起来，直对他摇了摇头:“有一句话要送给李大人，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哥一愣，显然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他不明白没关系，我想姜烨肯定比他明白的多。
　　“太子妃一定要走？”二哥冷下脸，垂在腰侧的手指倏地一握。
　　要不然说动武之人喜欢先发制人，但也要看对方是谁。阿古或许武功不强，但她向来警觉，就在二哥衣袖微动的瞬间，她已然亮出了袖中匕首。
　　泠泠锋刃泛出一线冷光，映上二哥眉目默然的脸颊。
　　考虑到用上真格，阿古定是会输的一败涂地。我睨上二哥的眸子，决心挑明了说:“二哥想的本也无错，我若为后想来能和李家共荣辱。可是眼下太子心中另有所爱……”
　　说至此处，忽觉心中有一瞬地锐痛。我垂眸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苦笑一下继续说道:“我的后位能做多久真是说不准，与其临头累及李家倒不如趁早做好打算……”
　　“我执意要走，二哥执意要拦，到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看着他，是真心实意的劝他:
　　“梁谷关谋变之心，大哥怕是要就洞悉了吧？若不然，父亲何至于以死换他回京的机会？你和他之间究竟是何嫌隙，我不清楚。但姜烨是何人，我最了解不过。你今次想要趁机谋富贵，怕是犯了忌讳！”
　　话说到这里，算是尽了多年兄妹之谊。我回头看一眼二哥怔愣的神色，只愿他能及早想清楚。
　　“哼，娘娘又何必提点他？”阿古不满，嘟嘟囔囔说我:“要我说，李家被太子满门抄斩才好呢！”
　　“他要是死了，你岂不伤心？”我揶揄阿古一句，企图缓和内心强烈的不安。
　　行至东直门的时候，竟连一个禁军的影子都不见。我诧异望着阿古，只见她淡然自处，幽幽然伫立在宫门处，啾地一声清脆鸟叫自唇间溢出。
　　很快，宫墙根的暗影下飞速奔来一个黑衣人影。走近了，方能看出是个十来岁的小太监。
　　“怎么是你，你师父呢？”阿古皱皱眉头问他，目光警觉地望向四方。
　　“阿古姐姐，宫宴才开始不久，我师父就被人叫走了。他走前，偷偷告诉我要在这儿等着您，说是……”
　　小太监说着挠挠脑袋，一时竟想不起来了。我的心跟着一紧，不由地上前几步，催促道:“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他想说若是子夜不见人，事情恐有变，公主速去摘星居！”
　　清越嗓音自夜空幽幽传来，一声一句辗转耳侧，明明是不近的距离却偏偏音落心尖，扎出点点斑驳的血迹。
　　心口倏地一沉，我伫立在当下不能动身，只觉得手脚冰凉。
　　刚才还憨厚模样的小太监突然跃起来，抬指点住阿古的穴道。我见着她张张唇发不出任何声音，愣住了。
　　“长安，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呢？”姜烨自身后慢慢踱来，我望眼地上颀长的身影，眼睁睁看着他高大的身躯覆上我的后背。
　　“我……”我觉得害怕，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月色露出半圆，朦胧暗影渐渐东移，被姜烨抵住的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许是湿了里衣，晚风吹过时我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你那会儿说你恨我？”姜烨轻笑一声，将我转向面前问道:“我以为你不过是气话而已。这会儿再看，原不是气话。”
　　他自顾说着，指尖抬起我的下巴。姜烨乌黑的凤眸黝黑，竟然睨不见一点旁的神色。
　　见我只愣愣的望着，他忽而绽开嘴角的笑意，“我的长安果然长大了啊，欲置人于死地之际竟也能做出这般无辜的模样！”
　　我能想到的只有惠妃跌下汉白玉高台的样子，她睁着一双幽怨的眸子恨恨看着我。其实算下来，的确是我将她害死，也是我从一开始就想置她于死地。
　　“你说的不错……”我佯装出来畅快的笑意，凝着姜烨的面容缓缓笑了:“谁让我赵长安不痛快，我就要让她痛不欲生！自古一报还一报，谁又不无辜？”
　　“所以你就要毁了大齐？”姜烨闻言，一把捉上我的手臂，他的力道之大钳住肌肤的地上霎时传来巨痛，好似骨头被碾压了一般。
　　我皱眉，豁然之间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想来姜烨定是误会了，我才要开口解释，突然听见旁边的小太监开口:“殿下，奴才在阿古身上搜到了一个荷包，里面装的正是皇上所中之毒菡萏香！”
　　“不可能！”了然他的意思之后，我登时反驳道:“阿古今夜一直跟在我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她哪里有机会下毒，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时候，我是彻底慌了。先是震惊于老皇帝的死因，尔后又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就扯上了阿古。
　　“这个宫女是穆清寒安排在你身边的，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姜烨细细端详我的面容，一边幽幽说着:“父皇中的菡萏香和以往有所不同，根本就不是宫中留在的那些。”
　　“可……”我才说了一个字，他好像明了我心中所想，断然道:“菡萏香是方家秘传又制作繁复，大齐御医钻研十余载皆无成效。”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皇上中毒身亡的菡萏香只有方家人能做出，而阿古又是方家唯一的血脉。
　　我抬眼看向她，夜色茫茫中阿古腰身笔直，一双大眼睛真是恨意昭然的望过来。我不禁一愣，簌簌落下大颗的眼泪。
　　突然，橐橐脚步齐声划开夜幕一角。还不等我仔细分辨来音的方向，宫墙外倏地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紧接着“咚”的一下子是撞在宫门的巨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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