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钟粹宫的后花园口，旖璇蹲在一条小溪岸边，抬头望着圆月，而后将自己折的小纸船放入水中，小溪会流出宫外，汇入护城河，最终流到她所望尘莫及的远方。她也不知这小纸船是寄给谁，她所谓的家人若非因她参加选秀而阿谀谄媚，在家中早就将她视而不见，她的心里没有依托，却觉得空落落地，总想靠着什么，自己势单力薄，但什么也靠不住，无非一个落空。
　　旖璇在选秀之前就曾经暗自立誓，若是被淘汰则自己任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他朝得到皇帝的垂青她定要在后宫中出尽风头，以来弥补自己的卑微与空虚。现在她不过一届秀女，容貌出众者不下少数，因而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暗地里彻查先皇后死因一事以让自己脱颖而出。
　　这时，她忽然听一阵脚步声传来。这两日风大得邪乎，尘土飞杨落在地上，因而踩在上面脚步声听得极为明显，再加上她的耳朵灵敏，因而即刻走到花园里。

　　百花丛中，秋桐和近日被调拨到这里的侍卫秦卿羽坐在秋千长椅上，月光下的秋桐倚在秦卿羽的肩上，他们二人均是说着家乡话，但大意则是秋桐小孩子般的撒娇话，
　　“我现在对着满月许了个愿，卿羽哥哥，你能猜到么？”
　　秦卿羽并未开口，秋桐看着他侧颜的剪影，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她的心中如有海风吹着海浪。他们的家乡在海边，小的时候，倾羽哥哥经常带她去看海，海风的味道便是秋桐的童年。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秋桐的出身并不高，只因身为八旗女子，选秀之事便不得推脱。先前与旖璇说的话不过是气话，她也想为父母扬眉吐气，从此不再备受地方官的欺压。但这样的决心，在每次见到卿羽哥哥后，便全被击溃。
　　不知为何，自从进了紫禁城后，卿羽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有从前那份温情，多数时候秋桐只觉自己在自言自语，“我许了个愿，我说呀，到了册封那日，我一定要皇上赐我花，这样我就能离开紫禁城，光明正大地许配给你，我想，那样的卿羽哥哥，也会和从前一样。”
　　“秋桐……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这样的话……最好不要再说……修成玉颜色，嫁与帝王家，女儿家历来进了皇宫身家性命便全掌握在皇帝手中，你方才这般揣测圣意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那可是死罪……”

　　卿羽的话音未落，却见旖璇走来，“好了，你们不要在这里花前月下痴男怨女的了！我方才已经听到了一队伍的脚步声，像是搜寻着什么，此地不宜久留！”
　　旖璇说着，便拽走秋桐，卿羽护送着姐妹二人。听旖璇的话，三人都不由自主地冒了冷汗，直到躲在宫墙角落处的井边，三人这才气喘吁吁地蹲在井后面躲避。待他们平静后，却听仍是有动静，卿羽望望她们姐妹二人，皆是十分沉静，因此他觉得这声音不是她们发出，但也不是从远方传来，这般犹豫，旖璇也猜到了，她向卿羽递了个眼色，卿羽拽着井口的绳子，旖璇秋桐一同帮忙，发现绳子这般重，直到有个人拽着绳子被救上来时，浑身上下湿漉漉地也辨认不出面容，他们避开那一伙人，卿羽背着那人便赶回钟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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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下午的教引都由我负责，这场景仿若一下子回到了十三年前，现如今曾经的秀女基本都已尘埃落定，飞黄腾达的荣光胜锦，打入冷宫的蹉跎光阴。我被临时安排到钟粹宫接替景兰，自从出了差错后，钟粹宫便也增添了许多侍卫层层把守，我也不敢离开半步。
　　这时我忽然听到敲门声，当我打开时，只见侍卫秦卿羽背着一个湿漉漉的、奄奄一息的人到我这里，因为人在距离钟粹宫最近的地方发现，我又是管事姑姑，因而卿羽便找到我。
　　当我把这宫女扶到床上时，这才发现竟是失踪两日的景兰！我一时间哽咽，这时旖璇与秋桐夜走进来，她们即刻按着景兰的肚子，只见景兰的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水，方才有些恢复知觉，旖璇即刻去找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我正要为她煎药，景兰忽然抓住我的手，
　　“春生……春生……别走……陪陪我……”
　　我听景兰的话，坐下来慢慢将她扶起，将枕头靠在她的身后，景兰的嘴唇已经被冻得青紫瑟瑟发抖，“好，我不走……”
　　“你只陪我一会儿就够了……你大概不知道吧……一德是我杀的……”
　　听到这话，我的脊梁骨冒出一道寒气，却听景兰继续道，“那一晚，昭妃忽然召见我，赐了我和一德对食……春生……你知道被赐对食对一个宫女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是下三旗包衣……世代为奴，世代躲不开这与生具来的宿命……是昭妃身旁那个一德看上我了昭妃才会同意……我的命从未掌握在自己手中……竟没想前天晚上自听到消息从翊坤宫走出后，一德一直尾随我，我竟未察觉……直到逼到角落里，他扒开我的衣服！这些太监常年备受压抑，他们的心智早就扭曲变态，我苦苦挣扎他捂住我的嘴，将我按在地上，我情急之下……拔出簪子捅了他……我本是急于脱身，本是缓兵之计，谁曾想那一下竟正中胸膛他当场毙命……那一刻我慌了神……疯癫般地跑开了，后来一直躲躲藏藏，但也并未太过紧张，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我一夜未归，大家在寻找我的时候发现了一德的尸体……我听人说现在昭妃正派人在紫禁城默默搜查关于我的下落……春生，你不要为难，你把我交出便是了。”
　　“景兰你在说什么！”我厉声道，“你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就算我死，也不能出卖你！你以为你只要不承认你与一德的死有关昭妃就能从宽处置？你错了！昭妃赐你对食的事情定然有自己目的在里，若是皇上知道了，就算宫女太监对食的事情习以为常，但昭妃在皇上眼中、在众人心中贤良淑德的形象尽毁！你觉得她会把你交到皇上手里处置吗！你错了，她定然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你灭口！”
　　“春生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吗？先皇后对我恩重如山，并且先皇后的死肯定与昭妃有关。若是被昭妃发现你窝藏我，你我都得死，我知道你也恨昭妃入骨，那么试问，谁还能替我，替先皇后报仇！春生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些你想过没有？”
　　“我不愿想！”

　　方才旖璇她们离开时并未锁上门，门忽然被推开，十来个侍卫推门而入，领头的向我行礼后道，“带走。”
　　“且慢。”我故作镇定，总领大人，我若没看错的话，先前曾在翊坤宫见过你，是昭妃派你来的吧。”
　　“不错。宫女景兰犯了宫规，我们正要将其缉拿上报，请姑姑配合。”
　　“若堂堂正正抓人又何必非挑夜晚？依我猜想，此时大概皇上并未知晓，而是昭妃擅作主张抓人吧。我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上报皇上。”
　　“春生姑姑是聪明人，昭妃娘娘知道你与景兰情深，但国有国法，景兰昨日杀了与她即将携手一生的一德公公，难保明日不会杀害你这姐妹，识相的话姑姑就交人。”
　　“不要欺人太甚。”

　　“春生！”景兰忽然站起，“我和你们走便是，但请不要离间我唯一的姐妹。”
　　说着，景兰挣脱我的手，随即便被侍卫们押住。
　　“景兰——”
　　“春生，你是我唯一的姐妹，记住我们的承诺。”

　　我一踉跄跌倒在地，竟无力起身，是爬着到门口的，泪水滴在地上，又被我的身子蹭干。但已追不上他们的脚步，呼喊声因嗓子沙哑而失声，但景兰再没有回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出了门才发现此时此刻所有的秀女都围在门前，见此场景均是诧异万分，她们未曾涉世，不清楚紫禁城里的一切，更不清楚我的声嘶力竭均是拜今日那个贤名远扬的昭妃所赐……
　　恍惚间我在侍卫中，发现了同被羁押的秦卿羽，脑海中忽闪什么，却见旖璇秋桐均在自己闺房，秋桐在旖璇的怀中泣不成声……
　　原来他们三人在回来的路上同遇上侍卫，只是秦卿羽将这一切都榄到了自己身上，他是奴才，侍卫们有权缉拿，但两位秀女是皇上的人，就算有嫌疑，但这一切必须经由皇上准才可动手，皇上刚刚对昭妃有所关怀，因而此事昭妃不愿铺张。
　　她俩这才得以脱身，此时正心有余悸与悲伤的复杂情绪交织，唯有我有预感……旖璇和秋桐前路难测。

　　转日，我接到圣旨，皇上不日后即将启程去蒙古，因此一切计划均提前，包括皇后册封大典，就在后天，而后天的转日，则是秀女册封的日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切突如其来。
　　我偏不信你钮钴禄氏是有神明庇佑，先皇后的死，景兰的事，以及你对我的羞辱……这一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即使你母仪天下，我也定与你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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