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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睡得好，记得晚上栓牢窗户别让热气跑了。我快回程了，维坦部落不能一直待下去，下一个地点想好去哪了吗？”
齐皎翻了翻布条，检查自己是否有读漏信息，随后折叠两下伸到了油灯上。火舌迅速跳上布料，伴随着齐皎的松手，火星连带黑色的烧焦物坠落在桌面。
她擦了擦灰烬，整理好桌面后回信写：“库什在往北推，但我认为我们不能后撤，信仰的力量无穷，维坦部落的宣教效果很好，在努比亚长年不统一的背景下，他们比从前更加亲近埃及了，维坦将变相成为我们与库什之间的护盾。”
“我想我们还需要南下，进入下一个部落极力争取他们倒向我们……”
齐皎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阐明自己的观点，末了，她又想起蒙凯帕拉结尾时如闲聊般的关心，于是补充写：
“我睡得很好，只是祭祀活动太频繁了些，但累了之后反而睡得沉。”笔触停顿片刻，又写：“也希望殿下不要着凉……尽快回来也能有温热的床。”
叹了一口气，齐皎动作熟练地将信绑在迪利尔腿上，一如平日望着鹰消失在夜幕里。
她重新坐下来，借着晃动的油灯灯光补足莎草纸上的记录。
在维坦部落，使团每天都有仪式要进行，压缩休息保障祭祀已经成了她现在的常态。
第二日，齐皎醒来时太阳刚刚升起，还呈现着亮橘色，从东方天际线冒出的圆日恍若近在咫尺，却又炙热耀眼，不可触碰。
她拿起昨日写好的圣书体纸张，本要去找维坦首领，不料对方率先找上门来。
齐皎双手递上卷成卷轴的莎草纸，神态自若地提及今日的祭祀，祭祀没有停过，而许多祭祀仪式都需要统治者参与，毕竟这可是彰显权威的好时候。
“泛滥季到了，祈求河流涨水、带来福泽的祭祀需要花费两日，首领大人只需要今日在场就行，明日的收尾由我们来做。”
首领应声：“阿蒙祭司们处理收尾我自然放心，只是使者大人，我记得您当初预备策划了许多场祭祀，不知道还要持续到多久？”
“大型祭祀都已经完成了，至于剩下的仪式要看首领您的意思。”齐皎刚刚听见他问话，心觉不寻常，避开后反问道：“不知道维坦想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祭祀仪式自然是越齐全越好。”首领面露犹疑，似乎有些为难：“可时局不定，我也不知道还能为祭司们提供多久安稳的传教时间了。”
齐皎耳朵快要竖起来了：“首领为什么这么说？”
“我计划今日参与完泛滥季的祭祀仪式后整兵，大概明日要离城。”
“下努比亚有了变动？”齐皎音调拔高。
蒙凯帕拉不是传信说抵达维坦至少还要一个月吗？
她的讶异太明显，唯恐引起首领的注意，齐皎立刻掩饰性补充：“您知道的，我们还希望前往其他地方传教，难免关心行走在外的安危问题。”
首领说：“多大的变动倒没有，但库什推进太快，我们维坦总不能守在城内，当然要主动往边境集结兵力。”
他说完后停顿片刻，偏头目含锐光直视齐皎：“只是我离了城，恐怕没法招待阿蒙祭司们，留你们独自在城内倒是让我愧疚。”
愧疚？
只怕不是愧疚，而是不安吧……
齐皎脑筋一转，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
这就是句隐晦的逐客令。
首领要领兵出城了，怎么可能留一堆异国祭司在城内，更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雇佣兵”。
维坦的首领的算盘打的响，他在城内时自然愿意给他们传教的机会，毕竟神权信仰也是巩固他统治的工具。
齐皎想起第一次祭祀时，她看到的那些被专门抽调而来一睹祭祀的士兵，让士兵体会领袖宰杀公牛的伟岸，又何尝不是借用神的力量提升士兵的忠诚度呢？
可一旦首领达到目的需要调兵离开了，他在走之前自然也需要卸磨杀驴，连带着把阿蒙使团一起赶出城。
齐皎看得明白，也不反驳，很有眼色地说：“泛滥季仪式赐下的神恩已经足够庇佑维坦许久了，之后若是举行太多的祭祀……只怕伟大的阿蒙神要指责凡人贪婪了。”
“首领大人，我也想着不如明天完成最后的收尾后，我们使团收拾一下离开维坦。”
离开维坦部落倒也符合齐皎的计划，总归是要南下的，或早或晚影响不大。
首领见她敛眸垂首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心里对她的识相很满意，终于对齐皎露出笑，同时行了个礼：“阿蒙在上，太阳神永恒。”
“太阳神永恒。”齐皎回礼。
——
齐皎手握小麦的麦秆，用麦穗沾起铜盆里的尼罗河水，转身向围在场下的民众洒去。
民众拥挤在一起，感受着划过麦子的水滴溅在身上，农业昌盛的祝福也传递到平民的身上。
盆里浅浅的河水被洒净，齐皎念出来最后一句词，最后的祭祀仪式也完成了。
在民众的欢呼和拥簇中，他们阿蒙祭司有序走下神坛，顺着路回到了神庙，开始动作不停地收拾起物品。
行程的变动对于使团的影响并不多，反正他们在维坦的神庙是外人，面对的受众也多是异族，在哪传教和对谁传教对使团来说都是一样的。
四处流动是早在越过第二瀑布，来到这片土地时就预料到的，他乡不会被留恋，没有人因为提前离开而诧异。
只是齐皎比起她的同伴们还需要多做一件事——写信。
她坐在窗前，依旧用布条写明状况。
使团离开得太早了，恐怕蒙凯帕拉还没得到消息，她还需要等着迪利尔传信。
迪利尔很少在白天出现在她的身边，不然这么大只老鹰也挺引人注目。
齐皎将写好的信揣好，拎起行囊，快步走出当地神庙。
她翻身上马，驾马行至队伍前，分出心神与首领交谈的同时，还不忘指挥着收拾祭祀器具。
使团整装完毕，由齐皎领头，在首领的护送，也可以说是监视下走出了城池。
因为他们的离开，首领也放松了对“雇佣兵”的管控，在齐皎出城时，卫兵们已经等在城外了。
为首的队长蒙着脸，露出的也是小麦色肌肤，甚至眼睛也像蒙凯帕拉眼睛的颜色，如琉璃一般透着晶莹的褐色。
外表的确很像，可只需一眼齐皎就知道不是他，几乎不用思索，仅一个眼神就能够辨析了。
眼神？
齐皎怔愣一瞬，眼底划过一丝迷蒙，但她面上不显，驾着马领队走向卫兵部队。
离得近了，齐皎再次感受到了区别。
没错，就是眼神。
这位假扮的卫兵队长抬眼看她时，眼里的神色有敬畏，有因为陌生的疏离，也有初见的探寻，但无论如何都太平淡了。
齐皎又想到，其实蒙凯帕拉的面色也经常淡淡的，总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可他的冷淡似乎又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齐皎形容不出来，她只感觉蒙凯帕拉的冷淡下面仿佛埋藏着东西，而且那是汹涌的、滚烫的，但凡触碰能将她灼伤。
她想得出神，全然没发现自己盯着眼前蒙面的队长看了太久，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齐皎发现对面人眼里已经满是迷惑的惊恐了。
齐皎：……难道她盯人是在吃人吗？
其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带领使团奔走赶路，持续不断地筹备祭祀、展开祭祀，并且坚持再次南下的她，在其他人眼里的印象已经从“没什么本事，纯靠公主提携”变成了“她不累吗，真是铁打的”。
在齐皎没工夫注意的地方，使团里对她的议论消散了许多，就连士兵们中也有人开始敬畏她。
扮演队长的士兵在马上欠身行了个简单的礼，言语恭敬：“祭司大人，接下来我们的去向由您定夺。”
齐皎点头，如今在蒙凯帕拉不在的情况下，她就是队伍中拍板做决定的人。
想到这里，她隔着衣料摸了摸还未寄出去的信：“顺着河谷走，尼罗河的两岸分布着聚居地，民众多适合传教。河流也是部落们划分地界的分界线，我们相当于行走在边线，不会引起一些部落的反感。”
他们离开维坦部落离开得太匆忙了，匆忙到没来得及安排人去接洽下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部落，所以使团也只能在边线上碰碰运气，看是否有部落不反感他们的进入。
也幸亏他们裹着传教的外衣，嘴里有阿蒙做掩护，这要是一只纯士兵组成的小队，只怕早被部落追着灭了。
齐皎说：“不管如何先离开这里，维坦要是发现我们还在逗留，那他们可要转过头来注意我们了。”
齐皎一甩马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后踏着黄沙烟尘奔跑起来。
——
“消息是否准确？”蒙凯帕拉眉头紧锁问道。
“大概是可靠的，我们确实在山谷里发现了库什兵的踪迹。”跟随他的士兵继续禀报着。
“河水流经的山谷植被更茂盛，十分方便藏匿身形，再根据周围部落透露的防守消息，他们从平矮的草地开始驻扎的人手就少了，所以即使有库什军队绕过草地进入河谷他们也打探不到。”
蒙凯帕拉的眉头越拧越紧：“顺山谷而下？他们行军怎么变得如此激进？”
库什推进快是因为小部落没有抵抗能力，这个行军速度在碰到强大部落时会自然而然慢下来，实际上他们的军队调派算得上稳健。
分明前段时间图什塔还在拿小部落开刀，怎么如今却选择走山谷这条道？
要知道河流山谷是许多部落的分界线，往山谷行军会激起更多部落的惊慌。
虽然这些部落自己也不和谐，但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像受惊的鸟雀一样，最后联合到一起反击呢？
面对队长的问话，两人回答不上来：“这……库什难道打算开展多线开战？还是说他们对自己的兵力很有自信？”
蒙凯帕拉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说：“也有可能是急于取得成果，毕竟……军队可不是图什塔一人说了算。”
“当内里的利益诉求得不到解决，众人就会向外转移矛盾，恐怕图什塔现在的处境也不好过。”
“啪！”，坠物声骤然响起。
蒙凯帕拉偏头，他看向没拿稳东西的伊阿蕾，眼神晦暗不明：“你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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