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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猛地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脚步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他转过头,目光对上了站在路灯下的男人。
廖致远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穿着一件旧夹克,拉链只拉到一半,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包烟。
他的神情淡然,目光却如刀锋般直接切在那人身上,带着一种从容却不容置疑的气势。
“呃……”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笑意,脚步又后退了一步,“怎么……大哥,这么晚还出来溜达啊?”
“我倒是想问问你。”廖致远随手把塑料袋搁在路边的石凳上,双手插进口袋里,慢慢走了两步,语气不急不缓,“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儿闲逛做什么?”
“没,没什么。”那人讪笑着,连忙摆手,“就是路过,随便走走。”
“路过?”廖致远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的脚,接着抬了抬下巴,语气淡淡的:“身份证呢,拿出来看看。”
那人一愣,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这……大哥,您是?”
廖致远没有回答,只是从夹克内侧掏出一个证件夹,轻轻翻开,露出警官证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他的动作简单利落,语气低沉:“不想麻烦的话,配合一下。”
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手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张身份证递过去。他的动作看似顺从,却带着某种不安的迟疑,手指不自觉地在衣摆上揉搓。
廖致远接过身份证,低头扫了一眼,语气不变:“这附近的案子你应该听过吧?大晚上晃悠,挺巧。”
“您多心了,真是路过,真是路过。”那人连连摆手,笑容有些勉强,“不信您再查,我哪儿也没去。”
廖致远没有理会他的解释,目光依旧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后抬手拨通了电话。电话接通时,他的声音低沉而简洁:“有个情况,带回去做个记录,顺便查一查。”
听到这话,那人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尖,像是想趁机溜走,但刚抬起脚,廖致远已经稳稳地站到了他面前,手搭在他的肩上,力道不大,却让人根本挪不开步子。
“别动。”廖致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压下来,稳稳地扣住了场面。
街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远处路灯嗡嗡作响的声音。那人被地方警方带走时,连头也没敢回,脚步拖得很重,像是被压住了什么一样。
廖致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低头拎起放在石凳上的塑料袋,向站在一旁的两人走去。
阮云琛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却没有掩住那种警觉散去后的疲惫。阮秋站在她旁边,手插在兜里,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像是在掩饰刚才的紧张。
廖致远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他们,目光落在了阮云琛包里隐约露出的围裙标识上,目光又扫过汉堡店的霓虹灯。
他愣了愣,塑料袋在他的手里晃了晃,里面的苹果撞到一起,发出低低的闷响。
“打工?”他问。
他语气很是平淡,像是只是随口一问,但那眼神却时而不时地落在阮云琛的身上,随即又在阮秋脑门顶儿打了个旋。
阮云琛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捏了捏手心,像是在缓解刀柄带来的冰凉感。片刻后,她淡淡地开口:“嗯。”
廖致远的眉头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压下的情绪没有完全展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后,又垂了下去:“经常来?”
“一周五天。”
这话让他停住了。他的脚下稍稍挪了一下,像是试图改变重心,却又在片刻后停住了动作。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里面的苹果静静地堆在一起,像是一种无声的重量压在那里。
“挺忙的。”他顿了一下,轻声说道,语气依旧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阮云琛没有接话,只是拉了拉肩上的背包带。
廖致远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抬起脚,朝着前方走了两步。他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语气平稳得几乎让人听不出意味:“走吧,回家。”
“回家?”阮云琛微微怔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看了阮秋一眼,对方看起来同样有些意外,却没有出声。
一路上,街头的霓虹灯洒在他们的影子上,时而被拉长,时而缩短。风带着淡淡的湿意从巷口吹来,卷起路边废纸飘过几人的脚边。
“高考很快了......明年?”廖致远忽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志愿想好了吗?”
阮云琛的脚步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前方,眉间略微收紧。
“我......没想过。”她说。
因为九岁之后就没再继续上学,即使平时会在家自学,但阮云琛的进度还是会比同龄人要慢上两年。
廖致远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沉稳而安静。他的脚步放慢了些,像是在等她把话说完,但阮云琛并没有继续。
她的手悄悄缩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轻轻摩挲着内衬的布料,垂着眼,盯着地面上的影子,内心的思绪却像被风掀起的波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没想过。
她确实没想过。
从前她的日子一向走得很直,直得像是一条被钉死的线,永远只有一个方向:活着。
她害怕过,疲惫过,却从未停下过脚步。
宋祈没了,和安堂倒了,她总算能喘一口气,可这并不意味着那些重量会自动消失。生活的担子从不需要谁明确接手,它会自然地落在肩膀上,像影子一样紧跟着她。
她害怕宋祈,憎恶和安堂,但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家里的开支多半是从他那儿赚来的。
那些不体面的工作,换来了她和阮淼淼能在街头的冬夜里有地方取暖,也换来了不至于饿着肚子迎接第二天的早晨。
现在宋祈没了,和安堂倒了,她总算能喘口气,但......未来呢?
大学?那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奢望。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考虑。
她从没有余裕去思考“以后”这种模糊的未来,更不用说填进所谓的志愿表格里。
她知道自己能靠的只有自己,而未来的日子仍旧是要挣钱、养家,再也不能让淼淼和阮秋吃苦。
十八岁,那是界限,是一条被清晰划开的线。阮云琛甚至没法确定廖致远会不会在那之后继续履行收养人的义务。
她不是没看出来他的局促和为难,也不是没感受到他偶尔流露出的关心——可是这种关心并不足以成为她心安理得留下的理由。
她早就为自己铺好了另一条路。即使日子再难,她也不能赖在这里,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尤其是廖致远。
这个总是日不着家的老警察,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
廖致远却叹了口气。
“大学这种事,你不能不想。”他说。
“大学……”阮云琛的喉咙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一口干涩的空气,最终却没有接下去,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上大学不是为了别人。”他停下脚步,转身直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压住的力道,“也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目光很稳,像是要穿透她的伪装。
阮云琛愣住了,站在原地没有动。风吹过她的脸,凉意顺着鼻尖滑进胸口。她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廖致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他的步伐一如既往地稳当,背影在路灯下被拉长,像是一道沉默的墙,把他所有的情绪都隔在那面不透明的影子后面。
阮云琛只觉得呼吸有些滞涩。
风从街尾吹过来,带着些许凉意,悄无声息地拂过她的脸颊。
“姐。”阮秋的声音在夜风里响起,低低的,带着一点迟疑。
阮云琛没有应声,像是没听见。风从远处吹过来,拂动了她的发尾,撩起了一点轻微的凉意。
阮秋走近了一步,手微微抬起,迟疑了片刻,终于伸出去,轻轻碰了一下她垂在身侧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不稳定的东西。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带着一丝犹豫,缓缓地将她的手握住。
掌心的温度是实在的,温热而坚实,像是一种沉默的支撑。
阮云琛的肩膀动了动,思绪还停留在廖致远的话里,被那一句“为了你自己”拉扯得有些散乱。
为了自己......
可为了自己的话,阮秋和淼淼又要怎么办?
阮云琛不明白廖致远说这话的目的,也参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的脑海里翻涌着未出口的问题,指尖却在不知不觉中反应过来,缓缓地勾住了阮秋的手。动作轻而自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
“走了。”阮秋说,“再不回去,淼淼要生气了。”
阮云琛没有挣脱,只是浅短地“嗯”了声,缓缓跟上了廖致远的背影,往前走了去。
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昏黄的光线洒在地板上,带着一种安静的暖意。淼淼听到开门声,从书桌旁探出头,看到廖致远的身影时眼睛一下子亮了。
“廖叔叔!”她欢快地喊了一声,几步跑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本练习册,显然是刚做完作业,“你今天回来啦!”
廖致远换了鞋,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桌上,动作随意却带着某种笃定。他低头看着淼淼,嘴角微微勾起:“嗯,刚结了个案子,回来看看你们。”
淼淼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听懂什么是“结了个案子”,但很快她就忽略掉了这一点,蹬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回了屋,没过两秒,拎着小书包就又跑了出来。
“我跟你说哦——”淼淼仰起头,眉眼里全是得意,“我们今天语文数学考试,我考了两个100分!”
廖致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嘴角的笑意多了一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语气间带上了点温和:“真棒。”
“当然啦!”淼淼笑得更加神气,转过头,朝着阮秋和阮云琛扬了扬下巴,像是在炫耀。
阮秋低头敲了阮云琛一个脑瓜崩,动作轻轻的,像是提醒,又像是没来由的打趣。
“可给你神气坏咯。”他低声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
阮云琛笑了笑,拉开了背包的拉链,掏出一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汉堡。
汉堡有点凉了。
外层的包装纸因为被上边的围裙压过,变得有些皱,但淼淼看到的时候,眼睛还是亮了起来:“巨无霸!”
她的小脸“嗖”地就凑到了阮云琛面前,眼睛像点燃的小星星,眨巴眨巴,夸张地扯了个巨大的微笑:“谢谢姐姐!姐姐你就是我的超级大英雄!”
阮云琛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弯起,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淼淼的额头:“馋鬼。”
汉堡面包的表皮因为时间的关系变得干涩,还有些被压扁了的痕迹。但淼淼一点也不在意,抱着纸袋打开包装,像是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
她咬了一口,眉眼舒展开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真好吃!”
阮云琛坐在一旁,垂着眼看她,嘴角还带着刚才没散尽的笑。过了一会儿,她从包里又拿出两个汉堡,递了一个给阮秋,另一个递向廖致远。
廖致远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从汉堡上抬起来,微微皱了皱眉:“给我的?”
“嗯。”阮云琛点点头,神情很平淡,像是在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不知道你回不回来,顺手多带了一个。”
廖致远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汉堡,动作停顿了一瞬。沉默间,他伸手接了过去,指尖扫过包装纸,随即收回,握在掌心里,没有开口。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淼淼大口吃汉堡的窸窣声在耳边回响。
“谢谢。”他说。
屋子又安静了下来。
淼淼抱着汉堡窝在沙发里,小腿一晃一晃的,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擦掉的酱汁。客厅的灯光很暖,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茶几上的一片狼藉,纸巾和包装纸堆在一角,像个临时的城堡。
厨房的炉子上在炖着肉,电饭锅也在咕嘟直响,阮秋在刷饭盒,给淼淼准备第二天的午饭。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坐在椅子上的廖致远,接着又落在了转角半掩着的屋门那儿。
阮云琛已经在里面写试题了。
阮秋浅浅地叹了口气。
未成年人劳动法推行力度极强,这几年似乎政策抓得更紧了。这个家里只有阮云琛能打些零工,而他,却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尽管廖致远说得很明白,所有的生活开销都会由他来承担,但……
阮秋明白,对于阮云琛来说,无缘无故接受别人的好意,比让她直面那些现实的重压更难。
廖致远忽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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