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缘

　　她自然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可一个向来那般清冷自持的大男人，竟总是像个羞答答的小娘子一般，实在有趣的紧。程思绵只埋怨自己如今身子骨不争气，疲乏的很，不然真想拿他逗乐一番，也不知当初面对花吟昭那样貌美的铜雀台名妓时他是如何做到那么镇定自若的。

　　自己手掌一向寒凉，他的手却是极其宽厚温热的，被他那般握着，只像是一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且分外安心。

　　先头一路阳光和煦，前路有一段稀疏的林木，里边阳光便少了些，多是树影，中间是没有路的，赵观棋却像是要拉着她往那里去。

　　“那头没有路了。”程思绵低声道。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先前去过那边，有一个好看的地儿，就是要穿过这林子。”说着，握紧了她小小的手，又道“你跟紧我，留心脚下便不会有事。”

　　程思绵只好答应，说实话，这宫墙森森的皇宫，里头再好看的花房园囿，桂殿兰宫，都不过是人造之物罢了。闺阁日久，她心里倒是十分向往外头，画家手底下辽阔的山水田园。

　　他们一路向前走着，程思绵的手上也渐渐有了暖意，不再冰凉僵硬。她感受着来自他的力量与温暖，没有听他的话去留心脚下的路，反而心眼里都在打量他。她心里有欲望，看清眼前人的欲望，永远记清楚他样貌的欲望，似乎只有在他牵着她这一刻，她才感受得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近，而多日以来，仿佛每一刻他待在身边的时刻都是不真实的。可笑的是，可能梦做多了就分不清现实与幻像了。她梦里也一直有一个男人，她从未看清楚过他的脸，但她就是知道他对她如此的重要。那个人，会是赵观棋么。

　　“赵观棋，你说，人是不是很脆弱。”她向他问道。

　　赵观棋心中呼之欲出的答案欲言又止，转而侧头反问“这是从何说起？”

　　“心里不痛快了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生个病就能夺走一条命，又或者，遇到了什么难事，就会觉得死了一了百了，可死了真的就解脱了吗？”她说道。

　　赵观棋哭笑不得“你这话，没头没尾的。是最近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生病的缘故么，你别害怕，我守着你，以后一定一百个心留在你身上，不会让你再有事了。人是脆弱，可我们的心不能脆弱，人心强大了，鬼神也让行。”

　　他们依旧向前走着，马上就到了林子的尽头。程思绵又问“那你相信，人会因为感情而去死么？”

　　他认真思索了，回道“信，所以说情爱乃兵家大忌。”

　　梦里那个一身嫁衣的女子，该是殉情去的罢，她如此想着，在她眼里那个她要嫁的人或许就是她的天，她的地了，要是怎么样好一个人，值得一个女子用情至深如此呢。

　　见她不说话了，赵观棋又说道“我不是兵家子弟，要是因为你乱了分寸也是自找的，我不忌讳这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遇到了什么你该告诉我，我会去替你解决。”

　　或许，就是赵观棋这样好的一个人吧，她想开了。挨近过去，偎着他的身子，慢条斯理道“我前几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殉情了，我在想是怎么样一个人，值得她如此呢。”

　　感受着她靠过来的温度，赵观棋只觉林中的空气都是清甜的，倒还是忍不住说笑“你怎知就是殉情，不是遇到了负心汉呢？”

　　程思绵仰头一脸怔忡看着他，依着他的身子松开了，虽说他言之有理，可还是佯装愤怒“我说是殉情便是殉情，还说给我解决问题呢，尽给我心里添堵。”

　　赵观棋忙拉回她，安慰“是是是，那二人定都是痴情种。若是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独活。”

　　“当真？”

　　“当真。”

　　二人互相纠扯嬉闹着出了林子，转入一条宫墙与杂乱山石夹着的偏僻道路。

　　“你说这里有好景致？该不是记错路了吧。”程思绵左右看看，只见残破宫墙与布满了青苔的石子路，她又摇着他的大袖，不经意间问道。

　　赵观棋任由她拉扯着，耐心道“再走几步就是了。”

　　果不其然，往前十几步，再过一个转角，只觉得眼前一片天翻地覆，满架蔷薇四面垂，花团锦簇，姹紫嫣红随风浮。那花多的掩盖住了半面墙，朵朵绽放，粉嫩娇艳，使人看了立马心悦神怡。程思绵惊喜的睁大了眼，松开赵观棋往前小步跑去，只觉这花墙实在绚丽好看。

　　“你可以画出来么，如此美景，也无人欣赏，若不记录下来，实在可惜了。”她伸手托起一朵水粉的花，回头对他这样说。

　　赵观棋见她欢喜，心里只想，你来看过便是极好，但出言还是附和“嗯，是可惜了，回头我画一副送给你。”

　　想到上次他送自己的画还没敢打开看过，程思绵只好心虚道“嗯……也不是就要送我，送友人或是给官家呈上去，说不定还能得他欢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忙改口道“你就是自己收着，兴许日后还能一个高价卖出去。”

　　赵观棋双手环住，眼中带趣瞧着她“都用不着，得你欢喜，足以。”

　　程思绵的脸蛋唰的一红，别过脸去，绯红的脸和那花儿相映成趣。

　　“你怎么就肯什么都依着我呢？”

　　赵观棋认真想了想，说道“因为倾心于姑娘罢。”

　　程思绵扯下花就朝他扔过去，嗔怪道“你可就不能说些实际的，总拿些虚无缥缈的话来哄我。”

　　赵观棋松开手朝前接住了花，一脸无辜说道“我可没有过，我什么都是对你一五一十说了的。”
　　见她愠怒，便将她笼近身前，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好言好语说道“前尘往事我都说了，我这一生背负太多，本就无暇顾及情爱，可我就是忘不了你的。除了我母妃，你是第二个对我好的女子，我进临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找寻你的下落。李追和轻罗、小扇跟我最久，他们都是晓得这事的。后来你家中出事，我费劲心力也只救得下你一个，我也怕你怨怪我，所以一直不敢来见你。至于改变你的相貌，也当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最初并不想让你为我做任何一件事的，只是动手那一刻，确实心中生发了不该有的邪念。可你当真进了东宫，我无时无刻都是在想着去接你出来的。做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么。”

　　程思绵依靠在他身前，听完他说的，说道“就因为我是除了你母妃，是第二个待你好的，你就喜欢我，我是不是该夸你很有原则呢赵观棋。”

　　赵观棋捏了捏她的肩膀，实在哭笑不得“像你问我的，缘分很奇妙，说不定你我上辈子就有姻缘呢。我是当真喜欢你，原则当然也有，我绝对不会负你。”

　　程思绵心下终于有了得意，不禁低眉笑出了声。

　　“那你呢，皎皎，你对我又是什么心意呢？”他心下惶恐，还是很认真的问出了这话。

　　程思绵思索一瞬，环抱住他的腰，说道“我爱你，赵观棋，我的心告诉我，我真的爱了你很久很久。”

　　她说完，踮起脚尖就朝他低下的唇主动吻了上去，他的唇瓣清凉柔软，令她迷醉，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见赵观棋睫毛颤动了下，眼中墨色翻涌，便主动迎合上她来。他的个子太高，程思绵只能主动去勾住他的脖颈，想要他弯下腰来，不曾想他直接将自己整个抱了起来。

　　她感受到了他的薄凉转为燥热，呼吸逐渐沉重，可他始终都是轻柔的对她，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所以每一下都极为缓和柔慢，生怕弄疼了她。

　　——

　　誉王就藩的时间定下，杨洛没能合格的做成他身为眼线的任务，为皇帝上传下达却做的很不错，也确实是鞍前马后的得力好手，在始终没能察觉出赵观棋身上任何不对劲的同一时间，将餐饮进货都做得极好，以至于后来的时日里，赵观棋与程思绵二人的伙食都十分不错。

　　在杨得志的合理安排之下，赵观棋与誉王的会面定在了出京前一晚的送行宴上，那日也算得上是宫廷聚会，来得都是些皇亲贵戚，除了誉王妃的父亲吕胜山，没有一位朝臣。

　　程思绵去了，不过化身赵观棋身后一名小小侍从，头戴方巾，低眉顺眼。她见到吕姒卿了，坐在宋书胤身边，脸蛋似乎圆润了些，眉眼也柔和了些，不似从前锋芒毕露，尖利刻薄的样子似乎被磨掉了不少，想来二人婚后生活应当是极为美满的，她记得她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柔和的吕姒卿。

　　她无意听他们说些什么，也不关心任何皇家琐事，她只关心赵观棋这一次若是没了誉王在京中的照拂，日后是否会难过一些。可偷看官家情态，虽是有意削去誉王臂膀，可对留下的赵观棋，似乎也并没有薄待。

　　只是宋承恩坐在那边的席位上，目光却时不时朝这边投过来，看得她心里发慌，把头埋得更深了，生怕被他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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