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舟共戒

作者:酒盏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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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响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高裘看着明灭不均的灯火,逐渐模糊了时间的概念。
      值得的。他有些放肆地想着,就当给以后身处地狱的自己留一点可怜的念想。
      短短的一小时被无限拉长,高裘恨不得把过去的这三千多秒的所有细节分毫毕现地刻在脑袋里,然后再任由它霸道地占据自己所有的心神。
      清风霁月般地美梦成真。
      电脑里自带的散热器发出聒噪的嗡鸣,恪尽职守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只是搅了一片安宁。
      高裘看了眼时间。
      原本觉得枯燥无味的时光在瞥见尽头后才突然发现紧俏,回首那一条覆上了重重阴影与鲜血的路,在无数个踽踽独行的夜晚,居然也只有最近这几天几时值得追忆。
      没关系。他扯开嘴角笑,企图把口中浓郁的苦涩冲淡:把那几小时细细掰开来看,好歹有成千上万个分秒呢。
      也已然涵盖了终其一生所乞求的全部意义。
      他看着电脑上正缓慢向前爬的进度条,打开另一个界面,果断地按下回车键,转眼瞥一眼时间,拿起笔,在已经干涸的墨迹下又添了一行字,眼里的光摇曳了半晌,终是灭了。
      就这样吧。他想,是时候了。

      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冬至过去的后一天,四季正式更迭为寒冬。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但高裘在醒来后有一种诡谲的不安。
      那是蛰伏在他身体里的对危险感知的兽性与本能。
      他踱至桌前,把添了两行字的纸轻巧地捻了起来。
      ——好。
      ——我昨晚和他出去吃了散伙饭,今晚会提分手,放心,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高裘眼眸微眯,盯着那两行字出了神。
      片刻后,他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人似是还没睡醒,嗓音哑得像是放在了碎石机里磨了三百个来回:“谁?”
      “J,”高裘食指点在眉峰上,声音微沉:“昨晚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啊,”那边听到来电人的音色就完全清醒了过来,听得严肃的问话还有点奇怪:“就你俩出去吃了个馄饨,照常送人家回家,然后你再回来,我看着你走进单元楼的,怎么了吗?”
      “......”高裘其实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一种敏锐的、无法忽视的直觉:“我的举动有异常吗?”
      “唔......”那边思考了一会,给了否定的答案:“没有。”
      说完“没有”后他又有理有据地补充道:“和以往一样,吃馄饨,然后送回家,在楼底拥抱一下,虽然抱的时间不短但是昨天没亲吻,所以A你可以稍微放心一点,”那头的人语气中带足了挪揄:“你自己走回来,上楼,看着你的灯亮了之后我就按照你的吩咐继续蹲守了。”
      “灯亮了多久才熄的?”高裘仍是拧着眉,揪着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不放,似乎要从这些细节中推算出个所以然来。
      “没多久啊,”电话那边的人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久违的困惑,语气也微微正经起来:“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关灯之前你还把窗户关上了。”
      高裘转过头看向窗边,J的观察没错,窗户是关上的,微凉的日光沁亮了房间里的半面墙。
      “怎么了吗?”良久的沉默让J忍不住了,沉下声问道:“我没有遗漏什么吧?”
      “没有。”高裘无法忽视心中的怪异感,但他还没弄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没事,先挂了。”
      “对了,”J在高裘挂电话前拦下了他的动作:“许熠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安装在房间里监听器没听到什么东西,倒是手机那边的监视得了点东西,不过我听了听,就打了移动公司的电话要查流量,”说着说着J的语气放松下来:“至于李铁柱那边,人我已经清理好了,放心。”
      “他有用软件和谁联系吗?”高裘走到窗边,把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往外一推,黑眸迎上初升的朝阳,被映得雪亮。
      “有,和刘皓轩用微信交流了两句话,不过都是刘皓轩在单方面抱怨工作任务太重了,还有一些家长里短的,我看着都嫌烦,”J似乎挺无奈的:“哎我说A,你们队里都是些这么聒噪的人吗?隔着屏幕都能自说自话几页纸,现实里张开嘴了那还了得?你是不是每天都被吵得不得安生?哎这样相比之下是不是觉得我倍儿好——”
      高裘听着聒噪的J毫无自觉地说着另一只八哥的坏话,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你俩半斤八两”便干脆利落地掐断了那头气急败坏的半截“你给我再——”
      耳边断了恼人的嗡嗡声,高裘终于能静下心来探究从醒来开始就没断过的诡谲感来自哪里。
      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把单薄的睡衣吹得向后鼓起。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和太阳的影子重合在一起。
      高裘目光微凝,定在橙红冉冉的圆心中。
      刚才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他闭上眼,久盯太阳导致的负残像现象还没完全消散,眼前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太阳边角余下的黑红色,还有越发炽亮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眼皮,隐约着轮廓并不清晰,但先前那道白光再没出现。
      兽性中的警觉似乎找到一个出口,揪着那道白光不放,然而无论高裘再怎么回想,那道记忆中余下的白光却已是雁过无痕。
      高裘骤然睁眼,眉宇间闪过深刻的阴霾。
      记忆。
      难道是记忆回溯吗?
      是街角巷尾为晚归人点亮的灯光,还是馄饨店外花枝招展的迎客招牌?
      那么板平长直的亮色,更像坐车时窗外划过的的白炽灯管,而不是五光十色的卖弄色彩。
      光里似乎还夹杂着黑色躁点,像垃圾堆里被惊扰的苍蝇。
      他小幅度地甩了甩头,在房间里绕了两圈,没发现任何异样。
      错觉吗?
      指针就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踩过了七的尾巴。
      高裘看了眼时间,该上班了。
      心里的大石头一层一层往上砌,最后堆成了一座金字塔,随便某一块砸下来都能把他压得尸骨无存。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忽视过自己的直觉,也正是他敏锐得如同伏击猎豹般的感知,才让他每每在生死关头硬从血泊中踩出一条道来。
      有问题,他很确定。
      但至于问题出在哪里,他还没搞明白。
      高裘突然开始后悔自己没在房间和衣服上装窃听器了,否则现在至少也能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猜出个所以然来。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套上警服出了门。

      “咳咳......”后座上的人咳得太狠了,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堵在喉咙口里的声音像呛了血。
      “许......许哥,”小陈踉踉跄跄地开了口,生怕对方真的一口血溅到自己脖子上:“您咳得太厉害了,我送您去医院好吗?”
      “不用。”许熠收住了咳嗽,充血的喉咙里混着痒和麻,像有人拿了个鸡毛掸子搁那处不停地挠:“小感冒而已。”
      小陈还想说什么,视线往后视镜一瞥,正好对上许熠的目光,乖乖地闭嘴不说话了。
      “你......”半晌后倒是许熠先开了口:“你在这边干多久了?”
      “嗯?”小陈被许熠问得一愣,方向盘差点没打过来:“......半、半年了。”
      “多大?”许熠的口气像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
      “二、二十二岁......”继续结巴,小陈偷摸着往后视镜上瞥了一眼,触上对方无喜无忧的眼神,突然一个瑟缩。
      “别怕,”许熠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是直白地落在小陈身上,一眨不眨。
      小陈突然就觉得后座上坐了一只索命的厉鬼,还是战斗力顶尖的那种。
      就在小陈快被吓出抽噎的时候,许熠突然面无表情地问:“你家人呢?”
      “啊?”更像查户口了,小陈偷瞄了一眼许熠,颤颤巍巍地回答:“我爸上班呢,我妈退休了,大概在吆喝着打麻将呢吧......”
      “......”许熠似乎被噎了下:“我问的是他们住这边吗?”
      “啊?哦哦,”小陈先前给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羞赧得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我们都是本市人,爸爸妈妈都在这边的。”
      “你平时和他们一起住吗?”许熠点点头,淡声问。
      小陈没那么怕了,脸上浮起些许不好意思的红晕:“刚出社会,还没来得及存钱买自己的房子,所以只能先和爸妈一起住,家里离警局也挺近的。”
      “嗯。”许熠垂下头,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又问:“你多高?”
      “啊?”小陈有些懵,僵着一张脸答:“一米八。”
      “瘦了点,”许熠点评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小陈不尴不尬地窥了眼许熠的神色,不知道这番对话意于何处。
      之后的车程中许熠不再说话,间或响起沉闷的咳嗽,在狭仄的车厢中带起沉闷的回响。
      进了警局,人员繁杂喧闹,入目之处皆为匆忙的脚步,像急促的催命符,讽刺地彰显着年关的抵达。
      许熠径自走进局长的办公室。
      没一会,许熠走出来,脚步一拐,进了自己的专属办公室。
      又过了片刻,小陈被叫进了许熠的办公室,这一待就是半天。
      人们来去匆忙,大家都只顾着看着自己面前的路,一步一个脚印安安稳稳地踏过去。
      “哎——”好不容易熬到正午,得了个喘息的时间,小段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经常和自己一起吃饭的小陈还没回来,一个人嘀嘀咕咕奇道:“小陈那家伙呢?忙得饭也不吃了?”
      局长正好路过,顺口应了一句:“小陈被许熠借走了,借一天呢,还给我打了个报告说晚上要加班,所以别等了赶紧去吃饭吧。”
      小段下意识回了一句“谢谢啊”,结果回头对上局长和善的大脸,吓得一个趔趄:“局......局长......”
      他才刚来半年,还不适应和上级领导侃天说地,此时便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局长仍是笑着,点头示意:“你不去的话,我就先走啦~”
      娇俏得像个女版的弥勒佛。
      小段脑袋放空地看着远去的局长,后来又蓦地生出大把的感动。
      他们局长原来是这样接地气的人,真好。

      下午五点。
      桌上铺的三层纸已经尽数被浓墨沾湿,溢出的黑色涂抹到木色的桌面上,斑驳陆离。
      高裘把桌上插板挪开,抽出两张纸擦干净了塑胶板。
      “啧,”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把染了墨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又抽出一张纸擦拭着微潮的插孔。
      方才他给宝贝钢笔吸墨,因为心不在焉神情恍惚吸多了好几道,好不容易把墨水吸饱,扣上笔帽扔回笔筒里,结果准头又没对好,往左偏移了两寸,做工精细的美工笔就啪唧一下砸地上了。
      他只能绕过桌子去捡,结果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忘记墨水盖没扣紧,直接抓着盖子往上一提,过重的墨水瓶便不堪重负地跌在了桌上,黑色的墨水泼了满桌,还有些漏网之墨因后坐力飞溅出来,弹跳到其他办公用品上,就连电脑上也沾了些许。
      所以堂堂队长大人才搁这收拾了这么半天,连带着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阴翳了不少。
      拾掇完杂乱的桌面,高裘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毛巾走出了办公室,准备去厕所沾湿一下,方便擦桌子。
      门外的三个办公桌如今空了两个,韩煜荏正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刘呢?”高裘提溜着破抹布往厕所的方向走,顺口问道。
      韩煜荏一个激灵,生怕被队长看出自己开小差,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把呆滞的目光收回来,人五人六地答:“刚才还在的呢,可能去厕所了吧。”
      高裘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沾了水的毛巾湿哒哒地盖在桌上,已经干涸的墨水逐渐晕开,印到原本就不算干净的破布上。
      高裘嫌弃地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把桌子伺候好了,高裘把目标对准了沾上墨汁的电脑,掂量了下墨水的射程范围,打算从边角下手。
      他摁住了电脑的其中一角,往侧面探了探头,准备就着光去确认溅上的墨水位置。
      却在歪头的瞬间僵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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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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