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异录-浮屠

作者:亦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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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夜吻(三)


      第二日天亮得早,平日里楚毓卯时就该起来晨练了,今日过了巳时仍旧赖在床上不起。姚景耘想着他近来劳累,或许身体也还未大好,便不严格要求他,任由他赖了几天床。

      过了半个月,楚毓仍旧十分懈怠,不仅赖床不起,还整日找不到人,姚景耘私下里提点了他一下,当天下午,楚毓便老老实实坐在了清心殿里抄书。

      吕曦容偷偷去找他,楚毓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师兄说我这几日太过懈怠,罚我思过一天,你先回去吧,一会师兄看见了你,可就不止罚一天了。”

      “我好心来看你,你还赶我走。”吕曦容在他对面坐下,“我只坐在这里陪你,你抄你的书,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楚毓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我会分心。”

      “我不会打扰你的。”

      楚毓无言看着他。

      “行吧行吧,我知道了,等你思过完了我再来找你。”吕曦容起身欲走,楚毓从背后扯住他衣袖,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出去看灯会?我知道,一会等天黑了我陪你去。”

      吕曦容立马被哄得高高兴兴,回过头在楚毓脸上亲了一下,“好,我等你。”

      *

      入夜街市上热闹起来,人潮涌动,王城里的少男少女纷纷赶在今日出门,放眼望去全是少年面孔。

      吕曦容混在人群中极为显眼,不少人认出他来,嬉笑着唤他,以逗他回头为乐。画楼之上的美娇娘远远扔过来一个小荷包,笑吟吟问他:“三公子,你哥哥呢?”

      荷包中是一把果脯,吕曦容掂了掂,同样嬉笑着回应道:“我哥哥回珠玑岛了,这段时日可见不到他。”

      “哎呀,那真是可惜。”

      他将手里的荷包团了团,又扔了回去,还是笑模样,“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今日这果子就不吃了,下次有时间我带哥哥过来找你们赏画听琴。”

      说着便拉着楚毓快步穿过人群离开,待拉开一段距离,他才娓娓道来:“你别看画楼上那些姑娘个个温柔得像水一样,手劲还不小呢,有一回我和我哥哥路过,她们非要拉他上去赏画,我拦着不让,她们使银子砸了我一头包,往后每次我从这里路过都心惊胆战的。”

      他自顾自说话,并未注意到楚毓神色冷淡。吕曦容自己没察觉,其实他在一众少男少女中颇受欢迎,楚毓心细如发,出来半个时辰,一路听了三十多遍‘吕三公子’,听得脸色都不对了。

      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时,楚毓停了下来,顺手拣起一个银丝雕花面具。

      吕曦容凑上前道:“你喜欢这个?”

      楚毓没否认,只道:“给钱。”

      吕曦容刚掏了银两付给摊主,一转头,楚毓便将那面具扣在他脸上,一本正经道:“很适合你,戴着吧。”

      果然后续没再听见有人叫‘吕三公子’,清静得很。

      集市上空燃起百余盏天灯,照得夜幕绯红似火,吕曦容是个俗人,他就爱这些小玩意,拉着楚毓和他一起放天灯。

      众人放灯前都会提笔在天灯上写下祈愿,求岁岁安康,求姻缘圆满,小小的天灯承载着沉重的希望。吕曦容写完后搁下笔,转头去看楚毓的灯,却见楚毓早已行云流水写完,离火一点,那灯晃晃悠悠飞上夜空,看不清他写了什么。

      吕曦容一边点灯一边问:“师兄写的什么愿望?”

      楚毓道:“一盏灯而已,哪能当真实现心中所愿,随便写写。”

      “那我猜一猜。”吕曦容手一松,天灯摇晃着升上半空,“师兄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楚毓挑了挑眉,“你高看我了,又不是祭神大典,私愿而已。”

      吕曦容就等着他这句话,又追问道:“什么私愿?你告诉我你写了什么,我也告诉你我写了什么。”

      “不用你告诉我,你写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你这不是耍赖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自己不长记性。”

      吕曦容被他堵得没法反驳,怔了一会,此时长街尽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一辆马车呼啸奔驰而来,马匹像是受了惊,一路横冲直撞,惊吓到不少路人。楚毓使了个术法安抚受惊的马匹,紧接着他一个踉跄,被人拽进了路边的小巷中。

      马车从身边掠过,奔腾远去,在并不隐蔽的巷子中,吕曦容掀开银丝面具一角,偏过头吻他。

      楚毓一怔,轻轻推他一把,“外面这么多人,不要胡闹。”

      他的担心属实多余,街市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这隐秘一角,吕曦容重新将面具带好,伸手扣住楚毓掌心,牵着他往外走,“那好吧,我牵着你,不要走散了。”

      楚毓的手心有些凉,攥紧了也不暖和,吕曦容将他的手笼在袖子里,使劲搓了搓,又刻意捏捏他的指骨和手腕,像是在逗弄他。楚毓也不客气,反手掐了他一把,两人你来我往玩闹起来。

      走过鹊仙桥,远远看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楚毓还没反应过来,吕曦容先认出了那两人是谁,姚景耘和封筵并排着走在一起,没精打采的模样。

      以姚景耘清性格来说,他不大可能主动出来看灯会,多半是陪着封筵来的。近日因为空中白塔坍塌之事,相岚受了牵连要蹲大牢,薛必青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非要去求情,显素一生气,把薛必青也关了起来。薛必青得偿所愿,十分满足,他觉得做人就应该为挚友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只是苦了封筵为这事干着急。

      可怜封筵每天忙着捞师兄,揍师弟,伤神费力,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姚景耘看不下去,这才带他出来散心。

      吕曦容的手藏在袖子下,正勾着楚毓的手指嬉闹,骤然一见这两人,他立马松开了手,规规矩矩站在楚毓身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姚景耘看见他二人一起出来逛灯会,并没有觉得多稀奇,只是吩咐楚毓早些回去,不要误了时辰。

      这夜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从灯会第二天开始,楚毓就闷闷的不太爱搭理人。

      因楚毓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这世上能让他生闷气的事并不多,是以吕曦容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身上,可他反思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便直接去问楚毓。

      晚上楚毓从清心殿回来,依旧脸色冷淡,晚上睡觉时虽没赶人,但一张木板床却好似隔着楚河汉界,不再似往日那般亲密。

      趁灯还亮着,吕曦容开门见山问道:“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为什么生气?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说,不要憋在心里。”

      楚毓说:“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是不是因为显素?”

      “不是……”

      楚毓本来脸色就不好看,听见这两个字更是眉头拧成死结,他好像是强忍了忍火气,但没忍住,语气不善道:“我只问你一件事,那天灯会上,为何你见了姚师兄和封师兄便刻意躲开?”

      吕曦容有点听不明白,斟酌道:“姚师兄看到的话,会生气吧。”

      “你怕了?”楚毓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吕曦容没想到楚毓会纠结这个问题,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楚毓已经怒气冲冲站起身,扭头就要走。

      “诶诶诶……你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吕曦容赶忙拉住他,“姚师兄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让他看见你和我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还不得当场把我宰了。”

      楚毓看着他,“我会护着你的。”

      “所以他真的可能会宰了我对吧……”

      楚毓又问了一遍:“你怕了?”

      他自顾自说道:“姚师兄总有一天会知道,薛师兄也是,还有你兄姐,甚至是显素,身边所有人都会知道,到那一天,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吕曦容还真没想过,他性子洒脱,坚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从来走一步看一步,确实没想那么多。吕笺和吕晗桑不会过多干涉他的私事,姚景耘薛必青等人归根结底是楚毓的师兄,轮不到他来操心。

      他不答话,楚毓极轻地叹了口气,“你从来没想过。”

      说完不等他再回答,楚毓果断转身出去了。

      这一夜吕曦容坐在窗前思索了许久,终于想明白了症结所在,楚毓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迈出这一步,却并未看见他的诚意。

      是他做得不够好。

      *

      第二日吕曦容没来得及去找楚毓道歉,楚毓一早就出门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薛必青与春荒神约定的十六年之期已经很近,只剩不到两年的时间,扶桑宿主吕暄才两三岁,辅助他唤醒扶桑之灵的万古同悲阵尚未练成。薛必青整日游走在太乙四十七座白塔之间,姚景耘楚毓等人亦不得空闲。

      楚毓这一去便是三个多月,比以往任何一次外出的时间都要长。

      回王城时是个阴雨天,天上人间一片愁云惨淡。

      圆月高悬,吕曦容在清心殿外等人,他近日跟着吕晗桑外出义诊,忙得晕头转向,也是几天几夜没怎么阖过眼,听说楚毓今天回来,他才抽空过来看一看。

      等了两个多时辰清心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他站在角落里张望着,到最后所有人都出来了,唯独不见楚毓。

      确定殿里的人都已经离去,吕曦容才小心地推开门,进了清心殿。

      “师兄。”

      楚毓不知在为何事发愁,手里捏着一卷羊皮地图,眉头皱得打结。听见他的声音,楚毓面上愁绪消散几分,收了图纸回头看他。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吕曦容今夜不打算在神殿留宿,只是想来看看楚毓,刚好清心殿里人都散了,两人便坐在一处说说小话。

      三个多月不见,楚毓又瘦了些,眼中是藏不住的疲倦之色。吕曦容给他带了点熟食,这会已经差不多凉了,“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着说不定你已经睡下了,但还是想来看看,没想来过来还等了你一个时辰。忙到这么晚,没时间吃饭吧,先吃两口垫一垫,再忙也要顾惜身体。”

      楚毓没什么胃口,不怎么吃得下,在吕曦容的强烈要求下多吃了两口,也就作罢。

      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两人都是一身疲态,但许久未见,能有一刻独处的机会也很难得。二人依偎在一起,清心殿中烛火摇晃,映着神龛之上女神慈悲庄严的面容,吕曦容抬手指了指神像,笑道:“神姬娘娘看着呢。”

      “娘娘会理解的。”

      许是久未见面,楚毓今夜十分主动,他微微仰着脸,乖顺且温驯的模样,吕曦容低头亲吻他的脖颈,含糊说笑道:“不生气了?”

      楚毓道:“我没生气。”

      “我哥哥说他想见见你,等你改天有时间,我带你去见他一面。”

      楚毓僵了一僵。

      吕曦容以为他有顾虑,便很贴心地宽慰道:“别担心,我哥哥最好说话了,你当年给他打浮屠钉的时候手下留情了,没伤到要害,他很感激你的。”

      当年显素责罚吕晗桑,给他身上打了十三根浮屠钉,这个差事很棘手,弄不好会激化神殿和竹林的矛盾,薛必青想着楚毓年纪小,不得罪人,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哪能想到有今日。

      楚毓不想提起此事,飞快道:“别说了。”

      说罢主动吻上他的唇瓣,殿内静谧无声,偶有风吹动窗棂的声响,吕曦容似开玩笑道:“这里可是清心殿,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楚毓半眯着眼,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发现便发现了。”

      “姚师兄知道的话会很生气吧?”

      楚毓沉默了一下,“那没办法了。”

      这亲昵调笑的话语都随着晃动的烛火消散,无人在意,偏偏清心殿外有人赶来听了个正着,脸色青如厉鬼。

      姚景耘从清心殿出来和楚毓分别以后,想起还有要事尚未交待,便折回去找人,他刚走到殿门外便察觉到不对,偷听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快要昏厥过去。

      他一个人偷听不算,还把爱看热闹的薛必青也引过来了,两人越听越不对劲,俱是心惊肉跳,瞠目结舌僵在门口动弹不得。

      姚景耘面色由青转黑,薛必青看他不好,赶忙扶住他,“景耘,冷静!”

      又忙给他拍背顺气,姚景耘缓过来一点,一掌劈开了清心殿厚重的大门,沉声喝道:“楚毓,你给我滚出来!”

      磨蹭了一会,殿里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出来了,四人面面相觑,对看了好几眼,谁也没有勇气先开口。

      楚毓叫了一声:“师兄。”

      吕曦容也跟着叫:“薛先生,姚师兄。”

      姚景耘冷着脸上前,作势要动手,楚毓一惊,下意识把吕曦容拉到自己身后。本来脸色就不好看的姚景耘当场倒吸一口凉气,硬是一句话都骂不出来,憋得快要背过去了。

      “景耘,你冷静一点啊。”薛必青赶忙给他掐人中,又转头训斥道,“你们两个兔崽子,简直不像话,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清心殿能容你们胡来?都给我过来,今天我要亲自教训你们。”

      薛必青一边说话一边拽着姚景耘走了,示意两人跟上去。

      此处的动静不小,四师兄封筵路过也跑来看热闹,见殿门塌了,又见薛必青姚景耘两人神情古怪,忍不住好奇凑上前道:“发生了什么事?楚毓也在啊……哎呀我的妈……”

      清心殿已经不太清净,薛必青让封筵先把姚景耘拽回去,然后另寻了更僻静的敬神殿训人。

      进了敬神殿,薛必青只让楚毓一个人留下,吕曦容在外面候着。

      楚毓不等薛必青开口,自己老老实实在神龛前跪下了,“师兄,若要责罚,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责罚?”薛必青气定神闲看他一眼,“你并未犯错,我为何要罚你?”

      “那师兄想跟我说什么?”

      薛必青道:“我是有问题想问你——你刚刚是故意让你姚师兄听见的吧?”

      楚毓埋着头不说话,薛必青又道:“凤凰血能感知同族气息,你姚师兄在附近,即便曦容没察觉,我不信你察觉不到,所以你就是故意的。你不放心曦容,是不是?”

      虽然薛必青自己没谈过情说过爱,但分析起别人的感情来可谓头头是道,一语点破了楚毓心中所想。他眉尖动了动,想反驳什么,却开不了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薛必青继续分析,“让我猜猜,你是在担心?担心曦容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怕他并不专心,有你姚师兄坐镇,他不敢乱来。”

      “我不是不相信他……”楚毓低声道。

      薛必青面上显出八卦之色,“那你就是担心他品貌出众,一脸桃花相太招人,反正还是不放心。”

      楚毓不说话了,埋着头装哑巴。

      烛火轻晃,映出薛必青面上浅淡笑意,他躬下腰摸了摸楚毓的头发,“没关系的,曦容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看着他呢,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有我和你姚师兄顶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师兄不生我的气?”楚毓问。

      薛必青顿了一会,像是有些迟疑,“你的私事我不干涉,不过,作为师兄,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和曦容之间……缘分浅,甚至可能强求也没有好结果,如果你当真想求圆满,必定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你最好心里有个准备。”

      “何种代价?”楚毓琥珀色眼瞳中映着微弱烛火,他语气轻而坚定,“付出性命吗?”

      薛必青不置可否,“说不准,你自己度量。”

      之后好几天姚景耘都魂不守舍,好像魂被拘走了似的,楚毓为了让他眼不见心不烦,故意躲了他几天。

      在薛必青和封筵的轮番开导下,姚景耘被迫接受了事实,可他心中有股怒火,烧了几天几夜还没平息下来。碰巧这日撞见楚毓,他还是没忍住破了功,狠狠数落道:“我看你现在真的是翅膀硬了,你跟显素抢人,你是不是疯了?”

      楚毓油盐不进回了句嘴:“各凭本事罢了。”

      姚景耘听见这话,气得差点晕过去,扶着墙道:“各凭本事……你还各凭本事,你要气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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