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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潭
阆风巅山上的无数涓流终在山脚下汇作了一股清溪,随着一块断石倏然跌落,最终化作山林中的一泓清池。这便是宝璃口中的,绝佳的冲凉去处。
“呀,元宝你不会凫水啊!”宝璃将湿漉漉的元宝倒悬着从水里叼了上来。元宝原本圆滚滚的身体被水淋得皱巴巴的,像一坨还没捏好的面团。
元宝极其幽怨地“唧”了一声,打了个喷嚏。
“你不会凫水就说啊,”宝璃噘着嘴,“现在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宝璃抖干了身上的水,舔舔爪子,背对着池水的方向,在林子里坐下。
“元宝一直在说啊,它是‘鸡’,你有见过鸡会游泳的吗?”宝璃身后远远传来姚钰的声音。
“唧!”元宝使劲哼了一声,表示大大地赞同。
姚钰解散头发,身上只留一件单衣。微微透湿的单衣贴在肌肤之上,隐隐透出少年纤细匀称的身量。他伸手淘着水花,猛吸一口气钻进水里。水里的世界光影迷离,别有一番恍若梦境的朦胧之美。宝璃跟元宝置气的声音从水面之上传来,在水中听起来就好似罩在皮袋之中,懵懵的不尽真切,却将宝璃原本娇软的声线渲染得更加讨喜。
“这……它好歹也是凤凰蛋里孵出来的,这点新本领都不可以有吗?”宝璃的声音道。
“也是。”姚钰浮出水面,表示赞同。
“唧!”
“它刚是不是骂我来着?”姚钰将湿发甩至脑后,他湿淋淋的头发在枝杈间漏下的月光中闪着晶莹的光泽,犹如点点金鳞。
“它说要是凤凰蛋里生出的鸡就得会游泳,那凤凰蛋里要是孵出只猪,是不是还要会上树啊?”
“嘿,”姚钰喃喃,“它用一个字说出的话还真多。”
“元宝儿子,虽说你不喜欢水,澡还是要洗的哦!”
姚钰掐一道咒决,身旁缓缓升起一颗水球,随着他手指一指,径直向着林飞去。元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团水球已经从天而降,这下它真成了落汤鸡。
元宝悲哀地望着天。
“姚钰哥哥,当初那个送给你凤凰蛋的人到底是谁呀?”
“菜市口卖蛋的,”姚钰信口开河,“因为蛋壳打不破,能看不能吃。”
元宝直翻白眼。
姚钰在水里泡得舒爽,山涧深幽静谧,偶尔听见几声鸟鸣。
可就在姚钰过足了瘾,正准备穿衣上岸的时候,却在池畔被脚底的碎石一滑,手中原本叠放整齐的衣服随着他这一个趔趄簌簌掉入水中。
姚钰倒抽一口冷气,直呼倒霉。最糟糕的是,他束衣的衣带因为质地最轻,随波逐流,绕石穿荇,一下便漂出了老远。
姚钰大骇,将泡水的外衣往岸边一丢,便慌慌张张地顺着水流去追衣带。
他的衣带随外衫,都是朱砂色为底,是以在跃下的山涧中还算颇为醒目。只可惜水流湍急,每每不等姚钰捉住,它便循着溪石间隙,流向山涧更深处。
山溪曲折迂回,水面划过山石,划开道道蜿蜒轻薄。偶见湍急处泛起白边碧涛,一路舒展漫卷,远远望去犹如美人风中翻滚的裙裾。循着水流一路追去,莺歌燕语,不多时,原本的瀑下山泉便在脑后了。
“真是人不走运喝口水都憋气……”姚钰一面咕哝着,一面低下脑袋。这条水路两侧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迎春花,浓郁的枝条像一个棚盖,将头顶的光线挡了个严实。姚钰不得不勾着腰,凭感觉在水里摸索前进。
突然,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那条衣带了。它一路漂流,终于卡在了水底两块石头的缝隙之间。姚钰一个猛力一拽,却没料到脚下河床太滑,一个后仰,整个人面朝天空向水中栽去。
这山涧不深不浅,若是在寻常时候脚下踩得稳当,水最多不过漫到腰部。可姚钰整个人悬空在水里慌了手脚,再加上水流湍急,他一阵挣扎,后脑重重磕在一块水底石上,更是天旋地转,当即狠狠呛了一口水进肺腔。
他只觉得脑中薨地一阵发黑,手脚沉甸甸地再不听使唤……
可就在他以为她就要荣幸地成为半路水鬼之时,却感到一双有力大手伸入水下,猛地将他捞了起来。
“姚钰?”
姚钰呛出一口水,趴在一个人怀里只觉得肺都要咳出来了,猛地抬头,才发现那将他捞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腾空。
腾空上身赤*,月光下一身肌肤莹白如雪,水晶一般的水珠自他的下巴尖滴落,贴着皮肤滑过匀称有度的肌肉线条,就连姚钰也是第一次见,原来脱下那身厚重靡丽的银袍,腾空竟也可以看起来如此秀色可餐!
“腾空?这么巧!你也来冲凉啊!”
姚钰从腾空身上跳下来,却歪着脑袋看看他,却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对劲。
“腾空?”
在白色月光的映照下下,腾空仿佛整个人都在发着光。他却将脸固执地转向一旁,可这下却将一只耳朵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他的耳根红透了。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姚钰低头看看黏在自己身上,被水泡得几成透明的中衣,又看看眼前直接和月光融为一体的腾空,眉毛塌出一个“八”字。
“我这就叫成何体统?那你不就是耍流氓?”
“你!!”腾空将身子一转,背对着姚钰,“你走!”
姚钰对腾空这突入起来的矫情不明觉厉,摊手道:“大哥,我找我的衣带啊。你都说我现在成何体统了,那我总不能一直这么‘成何体统’下去吧?”
腾空抬手一召,一条红色的衣带冲出水面,湿漉漉地拍在了姚钰的脑门上。
“……还不快走。”腾空背对姚钰催促道。
姚钰将衣带从脸上扒拉下来,狐疑地看了腾空一眼。这家伙平日里不可一世惯了,全承渊谷的人都得巴结他,从来只有别人不敢看他的时候,谁曾想他居然也有不敢见人的时候。
“腾空,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姚钰脸上逐渐挂起一抹贱嗖嗖的笑意,“你转个身我看看?”
“还不快走?!”腾空的口气越来越急。
“你转过身来我看看嘛。”姚钰早已玩心大起,“你要再不转身的话……那我去你前面啦!”
“你走不走?”
“我不~”
“哗啦”一声,姚钰被劈头盖脸的一股水浪浇了个湿透——腾空终于恼羞成怒,内力劈掌断水,揭成一道水帘,隔空掀了姚钰一身。
姚钰嬉皮笑脸地将脸一抹,浑身被水淋透,少年修长细条的曲线立显,单薄的中衣也仿佛与肌肤融为了一色。
他将衣带往口中一咬,双掌入水,蛰伏一会儿,瞬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腾空泼了个透。
“你到底有完没完!”
腾空怒吼,与姚钰你来我往,打成一团。惊起的水声在幽静的山涧中犹如声声落雷,林鸟惊飞,月影动摇。
“噗,我认输,”姚钰到底怎么可能是腾空的对手,被泼得神智都有些不太清楚了,却始终被腾空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乐得不行,“腾空啊,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真的好像被人调戏的大姑娘,哈哈哈哈!”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腾空懒得再同姚钰说话,抬手去召自己叠放在一方山石上的衣袍,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你不转身,那我走咯?”姚钰最后试探道。
“不送。”
“嘁。”姚钰笑着耸了耸肩,心里直腹诽他死要面子。
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得意洋洋,以为自己今晚面子上大败腾空,即将凯旋归去的时候。他足下却骤然一脚踏空,一个趔趄,整个人扑腾着便一头栽进了水里。
这天杀的山涧之下竟藏了个暗坑!
姚钰突然落水,拼命挣扎,只可惜水底泥滑,他慌乱之中又没什么准备,刚伸出一只脑袋想喊救命,便被自己拍起的水花呛了满口满鼻,直吐泡泡。
姚钰只道腾空的越移之术快如闪电,眼下早估计不知在哪里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今日怕是横竖都要交待在此。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陡然生出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待腾空那家伙好一点的念头。
毕竟每次只要他一招惹他,好像最后都会遭天谴一般,没什么好下场……
姚钰身子一重,整个人再一次被捞出了水里。
腾空的发梢滴落着浸满月光的清水,眼中仿佛凝固了整片溪谷的水月。
他抱着姚钰,低头看着他。许是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也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以两个人都这么一时怔愣地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动,只有眼中倒映的彼此,以及摇晃的波光与月光。
在姚钰的记忆中,记忆与现实重叠,他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岁王府那个月色如洗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他记忆的更深处似乎也受到了扰动,那些交叠在月光中的,还有了一些更遥远的影子。
姚钰忽然觉得有些热,可过了好半晌方才意识到,原来热的不是自己,而是从他们紧贴的肌肤之上传来的,腾空的体温。
他的身体,是烫的。
“腾空……”姚钰轻轻推了推他,“放我下来吧……”
然而,腾空没有动。
那一刻的姚钰,其实耳中已经只剩了胸腔中心脏笃笃的轰鸣。他生命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产生了如此强烈的预感,震撼到仿佛是一种来自宿命的呼唤,这巨大的声音是神谶,是天谕,也是在那一刻,他从腾空眼中看到的,一只从未示人的凶兽的嘶吼。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腾空内心的最深处,那个被他冷漠、罡正的外表深深埋葬的角落,原来熔岩奔流,血肉模糊。
那一瞬间出现的腾空,是疯魔的;但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一直是。
就在这时岸上一阵山石乱滚,草木倾轧。姚钰遁声望去,瞳孔随即倏地放大——
宝璃、元宝、砚中仙、楚云深、花知,还有阆风巅山脚处不少护卫,宝璃曜灵殿中的那些侍婢,赶集一般全员到齐,乌压压一排人皆无一例外地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岸边,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向水中的两个人。
“这……”砚中仙那虚无一团的,仙雾聚成的下巴直接掉了下来,又被他呆呆地接住,木讷地按回了脸上。
姚钰使劲一把推开腾空,两个人虽因此双双险些因为没站稳而再度落水,却好歹是成功分开了。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在众人面前站着。
砚中仙第一个加速直奔上前,替腾空披好了他的衣袍。
“谷主,您先更衣。”砚中仙的身子瑟瑟缩缩。
腾空略略垂着头,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天空中不过一只惊鸟掠影,他已经重新变回那个众人熟悉的,面无表情的神君。
“嗯。”
花知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楚云深浑然无觉,甚至看得颇为陶醉;至于宝璃的狐狸眼则和元宝的鸡眼令人难以置信地看成了一副表情。
元宝缓缓抬起它的一只小鸡翅膀,抹了抹它并不存在的鼻孔,以及自然并不存在的鼻血。
“我天谷主这身材——”眼见着楚云深眼都红了,说话都含了一口口水,花知急忙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方才吸面条一般将流到嘴边的口水都咽了回去。
“老奴不知姚公子和宝璃公主也在此处戏水,事先未及通报,是老奴的过责。”砚中仙毕恭毕敬地说道。
腾空正系着玉腰钩,听闻砚中仙这话,手上一松,衣袍滑开露出白而坚实的胸膛,看得岸上三人一鸡又是倒抽一口凉气。
“你和宝璃?”腾空问,明显意旨姚钰。
姚钰头皮一紧,忙堆笑着解释道:“我是负责在宝璃公主戏水纳凉之时,远远护卫,远远护卫……”
“这样护卫?”腾空的目光将透湿的姚钰上下扫过一便,挑眉。
姚钰百口莫辩,求救似的望向岸上那几个,谁知他们一个比一个更自觉地别开目光,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
“我们是轮流下水的,师父……”宝璃最终还是忍不下去了,站出来怯生生地和盘托出,“姚钰哥哥和宝璃之间什么都没有,他不算对不起银公子……”
姚钰眼前一黑。
“我们回朝和殿。”腾空吩咐砚中仙,面无表情得像个假人。
“恭送谷主。”岸上乌泱泱一阵山呼。
待人基本上都走光了,楚云深长出一口气,咂咂嘴,意味深长地看向姚钰。
“叔你干嘛这么看我?”姚钰从水中上来,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楚云深忽然将一条胳膊往姚钰肩上一搭,以一种老怀甚慰的口气哈哈大笑道:
“徒弟!师父觉得你这个人很了不起!”
“哈?”
“因为你能同时跟男人和女人都传出绯闻,是个通才!哇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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