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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
你在门前看到了什么?
听到这句话,吴邪的眼睛立刻睁大了,感觉呼吸紧缩,连心跳似乎都停跳了一拍。
小哥问自己在门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啊。
我看到你浑身冰冷,没有呼吸地坐在青铜门前,我一碰你,你的身体就倒下去,倒在我怀里,冰冷沉默,没有一丝生命的残留。
我抱着你说话,亲吻你,脑袋里却无比混乱,乱得自己都不知过了多久,然后……然后青铜门打开了,我将你,将那一个你送入了门内……
吴邪嘴唇颤动,盯着闷油瓶寂静的眼睛,那些话在他唇齿间冲撞,被他用最大努力克制着不要冲出去。
我看见你无生命的躯体在青铜门前。可是,如今你就在我眼前,温热的身体,悠长的呼吸,充满力量的躯体是这样鲜活,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是你。
吴邪张了几次嘴,却发现自己不能告诉闷油瓶看到了什么,怎么可以跟他说我看到另一个你?那一个你死在门前?
说我看到一个已死去的你?
不……不能说。
吴邪抿住了嘴唇,他突然醒悟到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小哥一直被失魂症困扰,被张家惨烈的宿命牵绊,对他来说,自己的存在是巨大的怀疑,是深达灵魂的拷问。
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告诉他我看到你死了呢?
不管自己如何表述,都等于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你,张起灵,已死在青铜门前了。
这绝对不能说。
吴邪暗下决心,这是自己在这一刻唯一能保护闷油瓶的方式,也是最重要的方式。绝不能让他陷入这样痛苦的思索和疑惑中,他已遭遇过太多太多命运强加的不公与痛苦了。
吴邪没有出声,闷油瓶也没有说话,平静地与他对视,不屈不挠的目光锁定他。似乎过了许久,吴邪终于再度开口,低声问:“小哥……你说你去长白山时,在门前看到了自己?”
闷油瓶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这件事他方才已经说过了。
“你看到自己,看到磅礴的青光,这之后的事,便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吴邪继续问。
“不记得。”闷油瓶说:“我最后的记忆是有人说我赢了。”
“……谁在说?”
“我。”他磁性的声音是那样平静,“我的声音在说话。”
“那……”吴邪又问:“也就是说你失去过两段记忆,对吧。一是你不知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出现在我家;二是不知跟黑眼镜去长白山时,在青铜门前到底遭遇了什么……等等,小哥,如果是这样的话——瞎子没跟你下去,也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把你带上来才对。那,那你当时是怎么从门前上来的?还是走那条通道吗?”
“应该是。”闷油瓶想了想,似乎有点不确定,“我再度有记忆时,已站在那条通道前,通道关起来了,而我……”他停顿一下,吴邪知道他要说什么,急忙接着道:“而你发现自己伤得很重,对吗?”
“嗯。”闷油瓶简单说了下之后的事。恢复神智后,因伤势较重,外面又起风雪,他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温泉边歇下来进行调养。随身食物药品和武器都在,这对他的恢复有很大帮助。两天后,伤已有好转,他便开始朝外撤,顺利下到山脚,跟黑眼镜汇合,然后回杭州。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听过他简短的回答,吴邪有片刻出神,他想问闷油瓶为什么不在两天后再度打开通道前往青铜门,再去看一次?但转念一想,闷油瓶再强大,他也是个凡人,绝不可能与青铜门或青铜树这样神秘的远古之力对抗,他当时的遭遇中必然有什么超越人力可触碰的东西,让他从潜意识里就不能产生这样的想法。
吴邪陷入思索,在心里细细整理闷油瓶的话,这些话中存在一些矛盾,如果说小哥在门前看到自己,然后看到青光,接着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如果这个前提成立的话,那么“我赢了”出现的时间就变得不确定,是一见到另一个自己就说了吗?还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之后才说的?
从他下去到上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是问题的关键之一。
想起青铜门前那个静默冰冷的闷油瓶,吴邪心底仍是一阵抽痛。
“小哥,你能确定时间间隔了多久吗?我是说从你见到自己,到听到这句话之间……”
闷油瓶微微摇头。
吴邪低下头,眼睛瞟着他脖子边略长的黑发,脑子在飞速转动。这个夜晚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短暂,吴邪于这短短一夜间,似乎瞬间跳跃过被浓缩的时间,收获了人生中一段厚重深刻的经历,并让自己的心智得到更多淬炼。现在,他可以直面过去发生的一切,并从更客观的角度去分析它——自从想起一切,并从心里认同自己所回忆起的一切之后,吴邪发现自己思维变得更敏锐,也更冷静了。感情深和想法冷静并不是一对天生的矛盾,他爱闷油瓶,涉及对方的事会更上心,但并不会因此就变得愚笨,丧失分析能力,相反,他会更执着,更精细。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好事。
吴邪想,这应该就是自己从这段苦难和煎熬中所收获的东西吧。这份收获可以助他更好地帮助自己和闷油瓶,为两人的命运而战。
“小哥,想不起来就算了,不用太在意。”吴邪开口:“我,我来帮你慢慢回忆,我们一起……你刚刚问我在门前看到什么,我一开始什么也没看到。”
他声音平静,语调诚恳而真实,“那片谷底里昏暗朦胧,人面鸟没过来,我一路很顺利地走到青铜大门前。门紧闭着,一点声音没有,敲门也没反应,我就拿出鬼玺,但又不知该怎么用……你当年就没告诉过我怎么开门,我就在那门上摸,没发现有什么类似钥匙孔的地方。唉,当时一下就傻了,不知接下来怎么办……”
闷油瓶嗯了一声,低声说不需要告诉你,根本没想让你十年后过去。
“我知道。”吴邪放低声音,叹了口气,“你就是哄我安心的。我那么跟你一路,我对你的意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虽然……虽说我自己当时都没理清楚。总之,你这人什么时候让别人接替过你?什么时候把困难交出去过?有什么艰险从来自己上,有什么雷自己趟。小哥,你保护我,保护得太彻底了。”
闷油瓶静静听着,什么也没说。隔了会儿,他似乎轻声叹了口气,问吴邪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记得了。”吴邪微微一笑,“也许在回杭州之后,也许在一年后,也许在昨天。总之,你对我这份心……你,你到底在背后默默付出了多少,我觉得我永远都挖不完,太多了。”
闷油瓶微微扭开头。晨光朦胧,吴邪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却突然快活起来,他想原来这家伙也会不好意思啊。
“小哥,我搞不懂怎么开门,干脆不搞了,把那两个鬼玺都掏出来,放在门前,然后坐下来等。我想会不会鬼玺自己知道怎么开门,我就看着,看它们有什么变化,没想到还真等着了。”吴邪继续说道:“我走了一路,有些累,门前又比较冷,坐下来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想睡,刚要迷迷糊糊睡过去,突然发现鬼玺发光了,然后青铜门也开始发光,接着……门慢慢打开来。”
闷油瓶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门只开了一点,勉强容一人通过的样子,按门的体积,也就等于一条缝。我瞟到里边一片漆黑,不敢贸然进去,退到边上观察。这时隐约听到号角的声音,灰蓝色烟雾从门里飘出来,渐渐凝成了阴兵们的样子。”吴邪边回忆自己在门前所见,边用听上去最合理的方式将那段经历打碎重组,像画家巧妙遮盖住画布上的关键环节,并将它们重新涂抹上色彩,和周围的画面一起组成另外的东西。
“我还看见盘马哩,他夹在阴兵队伍里,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很快又消散成烟雾,不见了……”他轻声说:“我盯着这些烟雾,觉得似曾相似,但又不太一样,心里忍不住想走过去看,往门里走,但我也清楚那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做。就在心里挣扎不定的时候,突然听见人面鸟的叫声,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居然飞过来了。我很怕这东西,那些口中猴太厉害了,我知道得逃走,又不可能把鬼玺扔下,跑过去抓起它们就走,但还是晚了几步,跑到谷底中央时被人面鸟们追上,然后……然后你出现了,不然我真得死在那里。”
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谎言。
这是吴邪有生以来编造的最大谎言,从真实与虚幻交织的经历中来。
吴邪用那段锥心泣血的痛苦经历,为他心爱的人编造这个谎言,只为掩盖那一个事实,以免当他得知自己真实所见时可能产生的自我怀疑与挣扎。
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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