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规则
夏白杉十二点多下的楼。
工作室的房门紧闭,衡述库尔下来时还以为他在忙,就没有选择打扰。似乎洗了脸,他冷白的面颊泛起与波动的丝绸一样的柔和润感。
夏白杉走到餐厅,心不在焉地拉开餐椅,眼睛不自在地环了一圈。
坐他对面的库尔用叉子点着一块切好的牛排,说道:“你在看什么呢?这里只有我,衡不在这里,我们下来的时候他被导演喊走了,说是和你有关,他说我们不用等他,可以先吃饭。”
夏白杉抽一张消毒湿巾擦手,冷硬地说:“谁找人了?!我眼睛不舒服。”
库尔听了,登时眯眼细细地观察,见他不光眼神恹恹鼻尖还红皱皱的,慌张地放下刀叉,用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口气道:“夏!你不能这样,怎么能哭呢?明明之前我说要给你加瑜伽砖你也没哭,结果一上节目你就哭了,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两人颗粒度没对齐,夏白杉反倒一心不想让人知道他哭了,面不改色地撒谎:“没哭,我只是睡了一觉。”
他睡了一觉。然后,一睡一上午。
除去看两页书,写两句字的时间,夏白杉瘫上了《皮影戏》的扉页,被他揉干的睫毛扫了下“皮影”,就再没睁开过。
一旁纸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字仿佛是药效最好的安眠药,让他一觉痛快安稳的睡到大中午,待他感觉左腿肌肉酸麻成扯开的线线藕丝,这才微微转醒,下楼觅食。
库尔因主角是夏白杉而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可随之眉毛蹙深,担心道:“夏,你这次干的有些过分了,以后不要这样。”
夏白杉明白库尔的意思,无非是担心节目播出后有人骂他摸鱼,知道是为自己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库尔见了,苦恼地感叹道:“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
话到这撂下,库尔囫囵几口吞完了牛排,就开始收拾刀叉。他参加录制是从英国直飞到沪城,再转高铁来的衡家村,时差没倒,到了一口气录到中午。此时此刻,左脑昏夜右脑皓明的穿插,乱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抵不住疲惫想要上楼休息。
临上楼前,他见夏白杉反复抽湿巾擦手,忍不住戳几下他的肩,提醒道:“夏,你如果需要洗手液的话卫生间里就有。”
夏白杉抬起被戳的肩,滑掉库尔的手,又沉落,说:“不要,我就喜欢这样擦。”
“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这样?”库尔疑虑道,但未细想,他就发现夏白杉的眼睛略过几道减肥餐,看向色香味俱全的炒菜好几眼了,连着NONO好几声,急喊道:“不能看!”
“夏,”他苦口婆心地劝阻,“你还有比赛和世巡,一定要克制自己!还有,舞室有体重秤,你晚上练舞的时候先上秤给我看。”
夏白杉猛地收回视线,抬起头看着库尔撸起来卫衣袖子,露出两条精壮白皙的小臂。
他急切地证明自己:“我没胖!”
库尔上手捏了捏,心想确实没胖,却托腮坐在夏白杉旁边,说:“可你看上去太馋了,我不放心。”
夏白杉气得心脏一揪,音量掀高:“你神经病!我一天天吃清水煮万物还不能馋了?!”
库尔困得发懵,两眼无光道:“我等衡来了再走,他人看上去那么好,一定会答应帮我盯着你的。”
夏白杉太阳穴突突地跳,有什么比让甩了他的前男友知道他嘴馋更丢脸的?他想不出来,只得夹一大筷子放进他餐盘里,讨饶道:“库尔,我求你了,你立刻马上去休息!我保证一定克制自己!”
库尔稳坐不动:“不行,我要对你芭蕾的一切负责。”
话音一落,就有人推门进来了,两人一齐地望向门口,见是衡述,夏白杉指尖一滞,脸色凝成了水泥。
库尔眸心布灵一闪,没等衡述真踏进餐厅,就拉开把椅子站了起来,笑着道:“来衡,你坐这。”
“谢谢,但我坐这就好。”衡述婉拒了夏白杉旁边的座位,拉开库尔对面的椅子坐下。
夏白杉视线移到了斜对面,余光里的空位,让他猝然歇了要阻止库尔告状他嘴馋的想法。
他想。若能告诉衡述,或许他还能窥探一点衡述含有他缘故的笑;如若不说,库尔离开后他和衡述就真的只剩沉默了。
夏白杉深吸一口气,后仰瘫在椅子上,闭眼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白杉呐,一辈子很短哒。
他耳听库尔添油加醋的告状说完了,睁开眼,准备迎接衡述的嘲笑。
双眼不同于内心的尴尬慌乱,和往常一样半阖着,眼尾上下贴得极紧,粘一起似的,看上去像是人蔫了,可鼻梁骨是直戳戳向上的,总在不经意间为鼻侧遮一层阴影,两者结合,看起来特欠揍。
衡述好像天生不爱笑,听完库尔眉心蹙起没说话。
夏白杉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这都不笑?随即呲开牙,又委屈地想,这个冷漠皱眉还不喜欢他的没眼光的男人!
各种心绪冗缠在胸膛,衡述轻抿一下唇,看向库尔问:“夏首席是一口都不能吃吗?”
为了确保答案的万无一失,他补充道:“他好像有低血糖。”
库尔莫名升起一种他对不起某个人的心虚感,急得用英语道:“夏是芭蕾舞演员,为了保持身材摄入少量的食物是必须的,低血糖也很正常,我在役期间也低血糖,甚至还有胃病。夏的身体比起我来说很健康,芭蕾也许需要他付出点代价,但一定不会伤害他。”忽地意识到不对,正宗的英伦腔又成了夹生米饭似的中文:“衡,你放心,我也不会伤害他。”
夏白杉蛇一样直立起身体,把卫衣袖子拉下来,端端正正的坐好。他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重视,像《小王子》里急求看见崇拜者鼓掌,好让他脱帽致意的第二颗小行星的占有者。
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爱的不同,占有者爱慕虚荣,夏白杉盯着衡述。
他笑出声来:“衡老师不放心我?”
衡述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后尴尬一笑:“我也不放心库尔老师。”
得,一视同仁。
夏白杉又瘫回椅子上。
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库尔对夏白杉一连串的反应表示不解。他眉心蹙起,刹那间,困意扰得他脚下一悬,晕乎乎地朝着衡述歪,吓得衡述噌地站起来,接住了他的肩膀。
衡述比库尔矮了四公分,库尔肩膀朝他倒跟脸贴住他的脑袋蹭没什么区别,更何论角度一歪,嘴巴就差点戳上去了。
夏白杉“嗷”地弹起来。
衡述慌得头一偏,和库尔拉开了距离。
库尔蹭了蹭衡述的身体:“抱歉,我真的太困了,需要休息。”
衡述人麻了,像在油锅里一炸起了一层酥皮的耳朵听见库尔又道:“衡,你帮我盯着夏,别让他偷吃米饭和炒菜好不好?”
“好好好。”衡述忙答应。
听他应下,库尔骤然清醒,笑着道:“谢谢。”然后,风一样跑上了楼。
夏白杉上下颌的虎牙嚓嚓地磋磨。
他想。告状是个美德,必须要给英国的师兄打个电话。
再看衡述,他身上库尔蹭后遗留的麻感还未消,目光里便已有了某位首席恶狠狠磨牙的狰狞状,嘴角轻微地抽搐,呼吸不自觉的深了几分,心里也不自觉累了几分。
夏白杉瞄他一眼,重新坐下,拿起筷子说:“吃饭。”
衡述点头坐了下来。他抽张湿巾擦完手,就规规矩矩地夹菜吃饭,努力忽视掉斜对面吃一口连一句的怨声载道,凝神思考刚才导播间里姜江的话——
他换好衣服从舞蹈室里出来,前脚下楼,后脚就被藕夹的信息喊去了导播间。
导播间调出的监视器的画面里,皮影戏工作室落针可闻,仿若静止。镜头拉近,看到夏白杉熟睡呼吸时微微煽动的鼻翼,才给画面添了一丝的动态。
姜江笑容温和,平静的向他表示夏白杉睡了一上午,甚至还询问他知不知道后期剪辑这一幕的几种可能。
衡述附和着讪笑两声,眼睛飘向姜江身后的藕夹,眼神无声地问:他是不是气疯了?
藕夹惊慌失措,拼着命点头。
衡述吞咽喉结,主动开口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他收回视线,转而眼睛像赔笑一样陪着旁边呼吸逐渐沉重的姜江凝着屏幕里酣睡的首席,心里感叹,睡得可真香啊。
白嫩的脸侧压着胳膊,堪堪挤出的一小块儿软肉贴着骨感极强的鼻梁,垂落的碎发被鼻孔呼出的气吹得飘乎乎的。
憨态可掬。
衡述想,不由笑了笑。
是一声轻笑,但抵不住导播间诡异的静谧。这笑像是一桶水倒扣上了老式饮水机,导播间陡然冒出一连串不合时宜的咕嘟水泡。
姜江脖子机械地转向罪魁祸首。
衡述一愣,目光对接。衡述尴尬,垂头低咳。
再抬头,面带微笑,佯装无事发生。
“哎呦我去。”姜江气得脑瓜子疼,一屁股倒在手边的椅子上。
衡述担心他再被自己气背过去,导播间的椅子都有滑轮,他腿往后一别,用脚勾过来一把,坐下翘起二郎腿,努力平复好姜江的怒气,和他聊完了关于对夏白杉后续录制的帮助。
衡述胃口不大,小半碗米饭吃完就饱了。他抽了张纸擦擦嘴,正好见夏白杉也放下了筷子,想了想,主动抽一张纸巾递给他。
夏白杉瞥一眼纸巾没接,警惕地看向衡述:“你要干嘛?求和?我告诉你,感情的事……”
“闭嘴!”衡述慌张地起身,隔着餐桌拿纸捂住夏白杉的嘴,硬生生让他把后半句“没那么容易解决”给咽了回去。
衡述压低声音提醒:“夏首席,我们还在录制中!”
“那你帮我抽纸干嘛?”
夏白杉借着脸上的纸擦完嘴,折好扔进垃圾桶,注视着重新坐下去的衡述。
衡述不答反问:“你上午打开过你房间工作台上面的笔记本电脑吗?”
夏白杉皱一下脸,心说我都睡觉了还打开什么电脑?!嘴上却秉持着不让前任看不起的原则,正色道:“当然打开了,我还看完了一本书呢。衡述,你那皮影戏的东西太简单了不禁看,我一会儿就背完睡觉了。”
衡述眼皮很缓慢地闭了一下,给了自己一阵无语的时间,顺着夏白杉的话提醒说:“夏首席,电脑打开了的话规则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认真想了想,虽然皮影戏对你来说可能很简单,但如果真的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通过规则来问我。”
“电脑打开”和“规则”差点被咬碎了。
夏白杉心思邪恶地挑一下眉,完全忽略对方的提示,笑道:“问你?就我们俩?”
衡述忍,再次咬字提醒:“根据电脑里的规则要求在录制时间内!”
“哦——”夏白杉兴趣消了大半,就不是他和衡述单独在一起呗。
半晌见他没任何反应,衡述持续忍气试探:“要不要和我讨论一下规则?”
“不用了。”
夏白杉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脚,工装裤嘟嘟滑下去,盖住他的鞋面。
裤脚在鞋面绰动,夏白杉径直跑上楼梯。
衡述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听着上楼的噔噔声想,早这么怕露馅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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