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日头逐渐西沉，白日里热闹至极的西市里这会开始慢慢清静下来，那些打城外来的只在西市街边支了个小摊的小商户们也都各自收拾东西准备赶在关城门前出城，在三里巷赁了铺子的商户们虽挂起了灯笼，剩了些住在西市附近的人还在走走逛逛，白日里人声鼎沸人挤人肩靠肩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的西市这会行人不过二三。

　　向春楼在天刚擦黑时就将古玩铺子老张头叫的席面送了过去，送去时陈二小也没多问，只帮着把饭菜搬到了古玩铺子后院就走了。

　　子时的梆子声敲过，西市的大街小巷便成了石子落地声音都能传的老远的空巷，只有零星看门的狗吠声偶尔在长长的夜色中此起彼伏地响起。这时的春夜里尚带着些许透骨的寒凉，加上今夜天色并不是太好，阴云密布之下几乎透不下一丝月光，巷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笼在没有月色的寒夜里灯火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那一点光亮甚至没法照见灯下一米见方的青石板。

　　就在这无边夜色中，一行身着同样的灰衣灰袍头戴一顶低沿草帽的男子匆匆走进这西市中，每个人身上都有个大大的包袱，低低的帽檐严严实实盖住了他们的脸，漆黑的夜里手里也没打灯笼，领头的那人右手扶着帽沿，青筋突起的左手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颇有些吃力，尽管如此，他们一个个走路无声，这若不是偶尔一两声惊起的狗吠声，在沉沉夜色中只怕从他身边经过都难以发现他们。

　　西市正中的向春楼这会早已关门，但向春楼除了卖三餐吃食，还是这西市里目前最大的客栈，今日初五来这三里巷里的人多，好些从外地赶来的豪客富商来不及出城的不少都会选择在这向春楼里住下，实在没房在才会考虑走远些去其他小客栈，这向春楼这会是这西市中难得的到了夜里还能灯火通明的地方，紧闭的大门口挂着两串个大大的红灯笼，让人打大老远就能看见向春楼红红火火地驻立在这西市正中间。

　　灰衣男子一行人远远地看见那四溢的红光，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往下拉了拉了帽沿将脸遮得只露出个下巴，像是躲开什么似的低头靠着路边侧身快步绕过了这向春楼的灯火，从旁边的小巷里转身钻了进去，七弯八绕地穿过几条巷子，最后来到一户人家后门处，用手抬了抬帽沿四处看了看，确认没看人后才抬手轻敲了敲门，不过一小会儿门便吱呀从里拉开了。

　　那开门的人正是古玩店张老头，只见他拉开门手先是朝他身后的几人也点了点头示意，又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看见后才侧身让门外的人进去，最后再次探出头来四处望了望确认没人看见才重新把后悄悄关上进去。

　　而就在门关上后，躲在阴影处的小六露了身影，这个后门正是他白天来过的古玩铺子的后门，不过一会儿，他又重新隐入了夜色中。

　　“怎的来得这样晚，再晚点这街上该有官兵巡逻了，被抓了可麻烦了。”张老头紧随着那几人身后走进来语气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灰袍男子一行人正是今日随着云无心进城的陈永胜几人，他们像是常来熟门熟路的很，背着包袱直直地走进了古玩店里，“嗐，今日我那边人多，总是不方便走，我们身上这几个包袱还是太显眼了，只得这会过来了。”边回着老张头的话边缓慢而小心地把背上的大包袱卸下。

　　那张老头帮着几人将几个大包袱轻轻抬到柜子上放好，满意地看了看包袱的大小，也没立即打开，对他们说道：“那快吃吧，菜正还好热了不久应该还热着，我去给你们把酒温了。”

　　不一会儿，老张头从外头端进来一座燃着猩红火炭的小火炉，炉上的小灶架着一个用来隔水温酒正好的小水盆，张老头将饭桌上的酒壶置于水盆里隔水温着，不多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便伴着酒香随着水温上升四散开来，。

　　那几人也不客气，先拿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连灌几杯凉茶，这才长舒了口气，陈永胜率先把头上戴着的草帽拿了下来，露出了草帽底下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左边眉头一颗硕大的黑痣在烛光闪烁间让这张本就看着颇为不善的面容更加凶恶几分。尽管外头寒风凌冽，一路快步赶来，屋里又燃着旺旺的炭火，他像是觉得有些热了，卸下了身上的破烂披风置于一旁炭盆边上，那披风叫火炭的热气一烘，竟散出了些许腥臭的血腥气，但不论是那陈永胜一行人又或是老张头都对此浑然不觉。

　　向春楼的菜想来是极合他们胃口，风扫残云一顿猛吃，将桌上八九个菜连带着两壶酒吃的一干二净，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老张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起身走向柜台，小心翼翼地拆起了那些个大包袱，一点一点地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摆到柜子上，一件一件又一件，摆满了长长的柜台，东西乍眼一看竟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金银首饰。

　　张老头拿起其中一件做工精致的白玉摆件，对着一旁的烛火眯着眼摆弄半天，啧啧感叹道：“这批的货色都不错啊，这是上哪搞了批大货啊？”

　　“害，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死肥猪富的很，一路张扬的不行那船大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上面有好东西似的，从南边一路跟了快十天才把底摸透了，在白沙河上叫了五十来号人摸黑给拿的货，嘿，值了。”

　　那张老头听了只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放下那白玉，又轻巧地拿起一翡翠手镯，继续对着烛火仔细瞧着，随口问道：“没留下什么首尾吧？”

　　“哪能啊，船拉走了让老李家的给改头换面，船上的人嘛一个不剩全沉河里了，有几个小子想留几个小妞玩玩老大都没让留，这会估计骨头渣子都叫鱼啃干净了，还能有什么。”陈永胜给自己倒了杯酒毫不在意地说道。

　　张老头听了没再说什么，又在桌面上一堆的好东西里拿起一件红玉髓手串，手串中间还隔了一个硕大的金珠，看着颇为贵气，张老头看着那红的亮眼的玉色满是褶子的脸上尽是满意，眼睛也发出了贪婪的精光，爱不释手地来回看着，嘴里直念叨：好好好，真是好玉。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将东西点完，一一检查清楚，亲自从库房里搬了几个木盒将贵重的几样放进木盒，再小心地将剩下一一给放置好后才重新在饭桌坐下，倒了杯酒一口喝尽，享受地眯了眼砸吧了下嘴，摸了摸胡子说道：“你让帮里最近留意一下有没有大件的红玉摆件，有个客人要找，是个大单子。”

　　“成。”

　　“帮里最近没什么事吧，怎的好像这几回都是你们几个过来，老周他们几个呢？”

　　“帮里新升了个三把手，叫苏梵志的，很受帮主看重，周大哥几人同他不对付，便自请出海去了。”

　　老张头一听登时精神了，“苏梵志？什么来头，我怎么之前没听过这号人物。”

　　“嗐！白沙河那不是一直有个小漕帮叫南洋帮嘛，前些年不过就是做些小偷小摸给人运运货的买卖，后来那苏梵志接手了那个南洋帮，倒是做出了些动静，叫帮主也有些顾忌，后来不知怎的帮主同这苏梵志在河上碰上了，帮主原也有些想法想将帮里的买卖再做大些，加上那南洋帮现在确实也颇有些做事的好手，便同那苏梵志商量，将那南洋帮并入帮里，叫苏梵志在帮里做个堂主，那个姓苏的考虑几天同意了，到现在不过小半年，这帮里除了帮主、江堂主之外便是这个姓苏的了。”

　　“还有这事？”老张头略略思索片刻，又接着问道：“那老周是怎么跟他杠上的？”

　　“周大哥没说，可我猜大约还是那个苏梵志一来就当上堂主的事，周大哥在帮里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却......”陈永胜说这到便不再说了，

　　老张头轻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说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赶紧歇息吧，后头房间我已经叫人给你们收拾好了，明天一早趁着天没亮你就收拾收拾回码头去，如今京里官府查得严风声紧，别叫人认出你来。”

　　“我们哥几个在京里再留几天，进京的时候遇见一傻大款，我这两天有空去跟他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再捞一笔。”

　　老张头听了也不在意，只叮嘱了句小心些便不再说话，真正干活的还是要靠陈永胜他们，他不过是个中间销赃的，说多了只怕这些豁出命去干活的人不乐意。

　　次日一早，晨光还若有若无之际，古玩店后门再次被轻轻打开，老张头探出个皱巴巴的脸四处望了望，确定没人了才招了招手让身后人出去。

　　陈永胜一行人出了门向下拉了拉帽沿，同老张头示意了下便低头悄声离去，待人走远了，张老头眯了眯眼睛四处瞧了瞧轻轻把门关上了。

　　而此时，隔壁的向春楼要准备迎接周边早早来吃早点的老饕们，这会已忙得热火朝天，虽然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可也打开了一扇小门好方便出入，从古玩店出来的那人出来时便正好遇到了出来倒水的陈二小，陈二小见那人背着大包袱行事匆匆，便热情地招呼了声：“客官早啊，咱们向春楼的早点也快做好了，客官可要来些垫垫肚子好上路啊。”

　　陈永胜听了没应声也没抬头，只稍稍抬了抬眼眸瞄了眼陈小二，冲他摆了摆手便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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