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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贞明五年五月
阿夙觉得我的字好看,闲暇时要我教她习字。
我拿《春秋》来抄写,写到一半,她忽道:“你看窗外。”
正值暮春,有燕双飞于殿外。我与她目送燕子飞走,她问:“你会画吗?”
不等我回复,她抓走一旁的记簿,待我定睛去看,早有一只春燕落在纸上。
那是上交给翰林院的记注,我大惊失色地拿走,她挑眉,“怎么,我题只燕子在史册上,不比字段更有趣?”
有趣是有趣,我却赶紧撕下那一页,不然挨骂的是我。
她神色敛了,“怎么?”
“臣......觉得陛下画得好看,想要收藏起来。”
那双深深的眼瞧向我,我喉中“咕咚”一声,听她悠长道:“没想到朕能登上这天下最尊贵的位置,却没法让史册画上一对燕子。”
而她说得,当然不止是燕子。
从三月起,她对我越发纵容宽恕,只在我不知悔改地唤她“陛下”时会皱眉不悦。
她活得张扬,连喜欢一个人都是张扬的。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而我呢?
我为残纸补上了另一只燕子,笔洇湿了末端的纸。
这样就很好,能看着她平安,能常常相伴左右。
可是不够。
在每次注视被她的目光打断时。
在她为我簪上自己的金钗时。
在收笔时抬头,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直到某日,我回府时天色已晚,忽听巷中传来骏马嘶鸣,夹杂着一人的高声:“阿若!”
一片繁华之中,她策马而立,满街灯火都成了她的背衬,映着她张狂而不羁的眉眼,明亮如昼。
哪怕是寻常锦衣,落在她身上,也胜过了最富丽的华服。
“走,带你去看看。”
她抓住我的手,带着我疾行而去。
灯影呼啸而过,身前身后皆是狂风,万千人影汇如逆流,天大的惊涛骇浪都无法阻拦。
一路疾行至巷末,我双腿发软,却有种贯彻全身的畅快。
她扶我下马,“好看吗?”
满街都是灯火,连树上都缀着彩。春花绚烂如虹,快马过境后足足粘了一身花香。我觉得袖中鼓鼓囊囊,低头竟振出了一袖花瓣,失笑出声,“好看。”
她注视着我,“我也觉得好看。”
她忽而侧身,挡住我眼前的视线。
我抬头,唇上传来温热。
万千灯火如星辰坠落在我眼底,卷起一阵天塌地陷。
分明是一触及分,我却像被荆棘困束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她弯起眼,眸中明光闪烁,带着戏谑。
身后人行人往,我哑了片刻,声音低的只有她和我能听见,“怎么在这种地方。”
她大约以为我会羞赧或愤怒,意料之外地扬眉,“原来你想在宫里?在宫里……”她俯下身,“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京城的春天极为好看,春夜更甚。
万般花香杂糅入街巷中,却并不引人烦腻。
她唇上沾了花的香气,细细密密地缠在我唇角和颊侧,听她一声又一声地唤我,“春天会开很多花,喜欢哪一朵,我给你摘。”
我别开眼,任由她吻着,望向满街灯火喃喃:“只要是陛下摘的,阿若都喜欢。”
“你簪花最好看了。”她伏在我耳旁,声音似暖云,“宫中风景也好,有许多双飞的燕子。阿若,你和我,就学那对燕子吧?”
“......”
那晚我仓皇着回了樊府,一整晚,唇上都似留着那余温。
次日一早,却听府上传来杯盏碎裂声:“她放肆!”
我心里咯噔一跳,睁眼的刹那,婢女慌慌张张地拜在我身前,“小姐,老爷他说有要事问你。”
直到看见了柳行川和桌上的信,我才知道事情不简单。
我先看向柳行川。
他一脸急色,“伯父,退婚之事与梨若无关,是晚辈——”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咬牙,“晚辈着实,不愿娶自己不喜欢的人为妻。”
他眸中有流光暗闪,我知他是为了护我,捏紧的袖口稍稍松了些。
“行川,你是个好孩子。”父亲叹了一声,攥紧杯盏,神色冷得可怕,“伯父清楚,你在翰林院时日日护送梨若回府,若非见你真心待她,我也不会应下婚约。”
“可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哗啦”一声,瓷盏砸碎在我脚前,一众仆从连连退后,大气不敢出。
我眼皮跳了跳,正对上父亲怒火丛生的双眸。
他猜出我把事情告诉柳行川了。
只要我喜欢的是男子,柳行川就一直觉得自己有机会,不一定会退婚;除非,让他心灰意冷。
“昨天夜里,有人见你与旁人搂抱,就差在坊间传闻。”
“可她是女子。”
“偏偏她是女子!”
父亲一拳捶在桌上,气得连咳了好几声,被柳行川扶着坐在位置上。
“你……”他颤巍巍指着我,“樊梨若你是个女子啊,这么荒唐的事情天地会容吗?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吗?!”
我从他眼中看出了失落,看出了怨恨,独独没有理解。
万千话语在胸腔翻腾。
到最后,我双唇微颤。
“我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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