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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我读书时候和他交往很少,更多的时候,是在路上的擦肩。偶尔我会注意到他不变的谦和微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我记忆里的一个苍白背影。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十九岁那年,我的父亲为他的事业做出一个决定。
我说过,我对家族的产业完全没有兴趣,也从未真的关注过。而在我执意选了海洋生物研究专业后,我的父亲也将我放弃,全心全意地培养我的弟弟Regulus。
Regulus是个安静顺从的孩子,我嫌他怯懦,他在我面前便越发紧张,几乎抬不起头来,我难以理解这就是父母所认定的贵族气质。
然而Regulus崇拜我。这让我惊讶不已。那么崇尚我母亲教导的孩子竟然会崇拜我这样在父母眼里一无是处的人,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常常给我讲家里的事情,我一贯懒得听,他却坚持找到机会就喋喋不休。
他告诉我家里的企业仗着财大气粗,为了占据本城市场而掠夺性降价,城里几家经营艺术品的店面和画廊都濒临破产,一时怨声载道。而父亲乘机压低价格并购几个竞争对手的产业,企业规模自然再度扩大,并且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取得垄断地位以后父亲开始一面疯狂抬价,一面压低职工待遇,那一年,城里本行的从业者都人心惶惶,日子颇不好过。
我立刻联想起我和Remus的相识。
想来他们做兼职的学生处境更为艰难,愤慨难耐,才会找上同一个学校里读书的我滋事报复。
那一次我在医院里住了两周,自始至终父母没有到场。Andromeda堂姐带着他的小女儿Nymphadora来探望,Nymphadora还是一个人吃手指头吃得开心的年纪,对我满身的纱布伤痕毫无畏惧。我用胡茬扎她的粉颊,沾得满脸口水,两人面面相觑,然后眉开眼笑。
Andromeda堂姐皱眉,不让我再亲近她的宝贝女儿,埋怨着我:“跟这样小的女孩都相处愉快,为什么不能和父母好好……”
我偏过头去,道:“Andromeda,你为什么要违背父母的意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那不一样,”她急急分辨:“我爱他,只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只是去码头吹吹风也心情舒畅。”
“没什么不一样。”我微微笑起来:“待在那样的家里我们都觉得胸闷心悸呼吸困难,仿佛空气胶着凝固,无法进入胸腔,对不对。你爱他,因为他是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他带你逃离困境,重新发现生活美好,对不对。他给予你勇气去相信自己可以快乐,对不对。”
Andromeda重重叹气,似是不得不认可了我的观点。
“我也一样,Andromeda,我也一样。”
她隔了很久才笑起来,问:“是谁?哪家的女孩让Sirius动心?”
我看着窗外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道:“不是女孩,只是一个好朋友,他叫James。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能给人以好心情。”
Andromeda却敛了笑:“联赛里打前锋的那个新生?”
我喜形于色:“你也知道他?他的确很出色是不是。”
“他的球队由父亲公司的竞争对手赞助,现在财务上已经捉襟见肘,岌岌可危。不过若他真的像你所说那样出色,或者也没有什么困扰。”
我腾地从病床上站起来。
James再怎么优秀也是个新人,刚刚做出小小成绩,运动员最珍贵的不过是时间,此刻他状态正佳,今年联赛是他最好的机会,若是此刻转去别的队伍,一切重新开始,我不知道他要再花费多少心思力气才能再次胜出。
我冲进父亲的办公室,他玩着手指间的一支钢笔,好整以暇地抬眼看了我一眼。
“你的姿态仿佛是来谈判,Sirius。”
他是我父亲。我站在他面前,他问我是不是来谈判。
我环顾四周,他的办公室富丽堂皇,拉着厚厚缎子窗帘,没有一丝阳光射进来,全靠灯光照亮。写字台擦得光可鉴人,摆着几件银质的奇怪摆设。
Regulus奉命倒水进来,看到我,兴奋地叫了一声“哥哥”,父亲略一皱眉,他便退到一边,唯唯诺诺,只有余光不住扫射着我。
我懒得看他,开门见山:“James的球队由Lestrange名下企业赞助。”
“Lestrange即将破产,不妨尽早提醒你的朋友另谋高就。”
“如果我不愿意那样做呢……”
“我爱莫能助。”
我双手撑在那写字台上逼近他,他舒舒服服地仰面靠在软椅里看着我。
他说:“Sirius,看来你完全不懂谈判技巧。”
Regulus急忙迎上来,站在我身边低眉顺眼地对父亲说:“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啊。”
“一家人?”我冷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有这样冷血的家人?”
“父亲,父亲——”Regulus急急截住我的话,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礼节,高声道:“父亲,哥哥因为并购的事情刚刚受过伤,我告诉过您,有失业的工人在路上堵住他。哥哥,你先坐下好不好,伤口会裂开……”
“Regulus,你不要掺和。”父亲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家族产业的事情,他不懂,你也不懂吗,这不仅仅是财富的问题,事关我们家族的声望名誉——”
“名誉?”我继续冷笑:“我若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朋友置于水火之中,绝不会说自己是为了维护名誉。”
“那么用你自己的利益去维护朋友。Sirius,不要来找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我转身走到门口,正要狠狠砸门,却听见父亲在我身后道:“我想,或者的确有折中的办法。”
他声音苍老,似是希望我能回望。
Regulus看上去比我更开心。
我发邮件给James,他似乎一切都好,丝毫没有忧虑。
他从来没有忧虑。我爱极他那没有阴霾的笑容。
Andromeda来看我,在我身边一坐半天,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问她,事情到底如何解决。
“Bellatrix下个月会嫁给Lestrange。”
“呵,真是好主意。”我轻笑出声:“不能并购企业,索性连人家继承人也收回家。”
“Bellatrix并不喜欢Lestrange先生。”Andromeda忧心忡忡。
“亲爱的堂姐——”我满不在乎地笑:“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相信爱情。Bellatrix不喜欢那男人,可是她喜欢6克拉的粉钻戒指和欧洲豪华蜜月游,而Lestrange恰好愿意提供这些,不是吗。”
小圈子里爱情缺席的婚礼司空见惯,家族里的女子一贯对于那样奢华的婚礼趋之若鹜,Andromeda愿意单凭一个“爱”字嫁给穷小子才是例外。
“Sirius,你这次和父亲彻底闹翻,我听Regulus说……”
“放心。”我笑起来:“这样多好,你有爱情,Regulus有遗产,Bellatrix有豪华婚礼,Lestrange有美人在怀。至于我——”
我仰起脸,笑容不自觉地染上双颊:“我有自由。”
然而Bellatrix并不是那样愿意站在男人背后享受甜美下午茶的女子,她因此恨我入骨。
后来我知道她出嫁前曾痛哭,宁愿放弃家庭和财产。她是刚毅的女子,渴望权力胜过爱情。不用依靠任何男人,她自信也能完成一番事业,只是所有的梦想,都断送在一场婚礼里。
她破口大骂父亲为了满足我的要求而牺牲她的理想,父亲只给了她一句话:“脱离了家庭,你就什么也不是。”
她最终还是如期出嫁,婚礼上言笑晏晏。
父亲果然是谈判方面的专家。
我回校的第一天,Remus在路边截住我,说谢谢,一群曾经围殴我的少年围上来,说对不起。
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他们与家族沟通,最终获得双方满意成果。
我失笑,没放在心上。
至此,Remus记住了我,我却只记挂着James。
回想起来,此后五年,我和Remus大概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
有一次是我在画室门外等一个女生下课,背靠着墙低头发呆,脚尖在浅灰的石头地面无聊地上画着圈圈。他背着画夹走过来,在我面前收住脚步,说“我去帮你叫她出来”。
那时候我每个周末交往的女孩都各不相同,不过是一起出去吃晚饭或者看一场电影,他却总是知道我要约的女孩是谁,不久,我等着的女生就蹦出来,艳丽的红裙子照亮整条走廊。他在门边对我微微一笑,转过身去,自顾描画那些洁白的石膏像,手中石炭笔上下翻飞,有隐约可以听见的摩擦纸面的声音。初夏的天气里可以听见窗外的蝉鸣,光线从各种角度照射进来,他的脸陷入淡淡阴影。
还有一次是在街边他打工的酒吧。我去看James比赛的转播,每逢他胜利,便请全场喝酒。他端着杯子在店里来回穿梭,分发给客人,偶尔抬头看一眼镜头前肆意笑着的James,脸上有安静的欣赏表情。
再去的时候是下午,雨前闷热的天气,他倒一杯冰镇的柠檬汁给我。电视里是James比赛的录像,信号不太好,夹着噪音,听不清楚解说。只是James的表情,依然是志在必得,多少年也没有变过。
午后阳光西斜,店里有爵士乐飘荡,充斥着懒洋洋的味道。周围没有什么人,安静得让我觉得恍惚,似乎还是十七岁的时候,和James在路边喝酒的日子。Remus在一边擦着一个玻璃杯,看着我的神情轻轻问:“你认识他,是么?”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为他付出一切直至生命。”那个时候,我大约是这样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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