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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臧
“所以,你要回去吗?”
秋季很快到来后,在夏季稀缺的冷风开始一个劲的输出。河岸边的狗尾巴草不断摇摆,纤细的根茎像是随时要被折断的腰身。河岸边的植物长得很茂盛,但却因为秋意染上了一层死寂的枯绿。河面上时不时飘来一些五颜六色的生活垃圾,还夹杂着不知道从哪里落下来的枯叶。
你坐着岸边,目光没什么焦距的落在河面上。
“也许吧。”
你的手上正掐着不知道从哪里扯下的叶子。密密麻麻的浅白色月牙印子叠在叶面上,只剩下浅浅一角尚未遭到迫害。
凝视着你的少女双手抱着膝盖蹲坐在你的不远处。狗啃般的短发似乎扎得她脖子搔痒不已,所以她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抚着被短发覆盖的脖颈。
臧是你在河边认识的朋友。每次你和家里大吵一架都会离家出走。这条河离家里有些距离,你会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足够的安静,而且如果没有人仔细走下靠近河岸的阶梯,基本是不会有什么人看到你的。
这个时候的你根本没有想过如果去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危险。你只是单纯的想要逃。逃避一切,逃离世界。
你曾经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你第一次遇见臧的时候,在极端情绪驱使下的你正死死地盯着河面,预算自己如果跳下去是否能从地球离线的可能性。你不想要半途被人救活发现还留在世间,又不想被水泡的四肢浮肿、浑身长满蛆虫才被发现。而且这样的水是不是太脏了......
当你在岸边反复踱步好不容易找了根树枝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少女站在了离你不远的草堆里。
“这个河很深的。”
你警惕的转过头,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惊吓与不安。你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木棍。掌心骤然传来尖锐的痛觉,可你不敢松开。
徒然出现的少女穿着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裙子的高度在膝盖上面一点,剩余的小腿被杂草掩埋了一半。她的衣服看起来穿了很久,上面有很多暗沉的印点。你猜那原本应该是一条白色的裙子。而且裙子的版型不错,至少将她的腰身与曲线全部完完整整的勾勒了出来。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你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你的注意力到底在哪里!
重点是她是谁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看出你对她的拘谨,少女将额前的刘海撇至耳后又笑了笑,“对不起。吓到你了。”
你注意到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如水般晶莹剔透的眼睛。
她摊了摊手,露出洁白又空无一物的掌心。
“我没有恶意。”
你紧紧的抿着唇不语,眼睛却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们就像两个兵刃相对的敌人,一个随时准备挥刃进攻,一个暗自琢磨进退试图从他处着手。
这是你的想象。
你们足足僵持了两分钟,少女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半分不耐。她甚至不觉得尴尬。看着你全身紧绷的样子,她忍不住笑起来,“真的,我就住在这里。我看你在这很久了,所以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见你不发一言,她又说道,“我叫臧,你叫什么呢?”
臧是个很自来熟的人,你只是垂了垂眼,露出几分退让的意图,她便很快顺水推舟的和你攀附起家常来。
你以为你是个不擅长诉说的人,但事实上,你最终还是慢慢放下了芥蒂和臧聊了起来。
你想,大概因为她是陌生人吧。因为是陌生人,所以说些什么都没有关系。
你和臧说了很多,说起母亲不理解你,只知道让你读书,你在学校被人有意孤立,她却只告诉你只要学习不去在意就好了。可是是人的话怎么做得到呢?
你满腔怒焰,将对母亲的不满、对同学的怨恼,对只知道学习这句话的憎恶、活着让你多么痛苦的抱怨一一说了出来。你发现,原来你不是说不出来。而是因为你不知道可以对谁说出来。
臧总是笑着听你诉说,但听到让你不舒服、烦恼、痛苦的地方,反而比你还要出奇的愤怒、替你不甘。你们讨论和交流了一些想法,臧提议出一些解决你烦恼的办法。而你试着做之后,发现生活确实有所好转。
因为这份只和对方倾诉的亲密,你和臧的距离在无形之中更近了一些。你默认你们已经是朋友了,虽然你没有说出来。但你开始很频繁的来到这个地方和她聊天。或者说是抱怨。
臧的手搭在后脖颈,一边歪着头看你,“那你去哪呢?”
在臧的帮助下,你解决了很多在学校的困扰。但唯独是家里,你和母亲仍然不断发生争执。你们各执己见,谁也不愿意退让。而臧却没有给出帮助你的任何方法。
她只是说,“她只是想要你成为她想要的样子,但是却忽略了,你其实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觉得这句话有点怪,但是却说不出哪里有些怪。但不可否认的是,你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你不愿意再聊自己,于是转而向臧发起话题,“说起来。你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具体是住在哪里?”
臧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草丛方向,她一开始就从那个地方出现的,“那。”
你的目光略过那片幽深的草丛,往远处蔓延,“那里会有人住吗?”
感觉再往里面走,都不知道有没有路,真的有人住在那吗?而且这堆野蛮生长的杂草长得茂盛,也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当然。”
臧点点头。
“为什么每次我来你都在?”
你又提出了另一个你疑惑多时的问题。
除了偶尔与母亲争执你会到这,偶尔你不想上周三的体育课时也会直接翘课到这坐会。臧总是无一例外的出现,最迟也就让她等了五分钟。你想,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在这等自己吧。
“我看到你了呀。”
臧回答得轻巧。
“你不读书?”你下意识的反问。
“我没读书了。”
你注意到臧突然僵住的动作。总是微笑着的她,突然没有了笑容。她怔怔地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的眼睛一下很空,像是什么也装不进去的空洞。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你心里暗恼的骂了自己好几声。你抓着她的手摇了摇,低声道歉,“我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和谁道过歉。所以道歉的话说得结巴又含糊。
臧的眼睛落到了你握着她的手上。“没事。”
发现臧的手温度很冷,“你应该多穿一点的。”你下意识的用两只手包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摸起来不大,甚至比你小一些,因为没什么肉,所以更显得格外的小。
你把身上穿着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之前就想说你了。”
“这么冷的天气,一直穿着吊带裙,也不嫌冷。”
你从来没有看过臧换过衣服,你隐隐有所猜测,但却不好说出来伤了她的自尊心。
“把外套穿上。免得感冒把病气传给我。”
你别别扭扭的说着话,臧却听出你对她的关心。她弯起眼睛,笑容灿烂的让你挪不开眼。
“好。”
中秋节,你和母亲大吵一家,再次在深夜的陪伴下离家出走。离开时你有意带了些零食,你想和臧一起度过这个中秋。顶多晚一点回去。就是不知道臧这个时候在不在。
你突然想到,你都不知道臧有没有家人。她要不要陪伴自己的家人。
你纠结了好一会,但又很快想通。
大不了她不在你坐会就回去。
到达那条河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路灯,你因为对路况很熟所以没有打手电筒。一道白色的灯光率先从河岸下射了出来,你的鸡皮疙瘩几乎是瞬间爬满了全身,你躲进了身后的草堆里。
一个男人从阶梯上走了上来,他的嘴巴上还叼着一根烟,上来后像贼一样左右张望了一会,这才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开。
你感觉你的头发几乎都要立起来了,你的手里还攥着一个从地上捡起来地石块。石底潮湿粘腻,你却顾不得什么恶心。你死死的盯着男人,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臧在那下面。
男人走后你又等了一会,确保他不会再回来后,你才飞速地跑到了河岸边。
最好不要出什么事。
你吓得厉害,整个人都在打哆嗦,下阶梯的时候还踉跄了几步差点从上面甩了下来。你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你不知道为什么人在惊吓之下会流眼泪,但是你确实哭了。你不敢喊臧,找了一分钟后才想起来自己有手机,裤袋里的手机掏出时带落了一堆零食,而你却顾不得捡。
河岸边才下过雨,所以脚印的痕迹很明显。你顺着脚印找到一个烟头,然后发现了一根像血一样鲜艳的树枝。
你盯着树枝几乎感到无法呼吸,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更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
树枝鲜红得诡异,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还萦绕着淡淡的光芒。你哭得更厉害了。
出门前你没有带纸,所以只能用袖子一直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你小声的叫着臧的名字,一边继续在草丛里反复寻找臧的身影。
你希望找不到臧,又希望能找到臧。两种矛盾的心思将你的心撕成碎片,最后变成无限的苦楚。
最后你没能找到臧,你也哭不动了。泪痕在你的面庞上留下痕迹,风吹过来时你觉得异常寒冷。你抱着膝盖坐在江边,一遍又一遍的吸着鼻子。好一会才想起那根诡异的树枝。
你将袖子挪出一截附在手上,而后试图捡起那根树枝。
可是树枝好像有根,又或者是被什么包裹缠住使你无法拽出。你看了看手里的袖子。袖子上染上了鲜红的颜色,还有铁锈般的腥味。
你不敢动了。你呆呆地坐在了地上。拿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察最终通过你语序混乱的关键词找到了你的位置,你守着这个树枝不肯离开,你要求他们把树枝挖开让你带走,否则就不离开。警察无奈,只好当着你的面准备挖土。
越往下挖越吃惊,这根红色的不知名植物像是深深的扎根在地面下没有尽头。
再往下挖,是一条破烂的灰黄色的白色布料。
你开始发抖。
湿润的泥土黏附在少女的面上、头发上,斑驳的尸斑几乎蔓延全身。
警察在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就拉起了警戒线,他们想把你带走做笔录,但是你不肯。可你也只能在警戒线外远远的观望。和你谈话的警察来了一个又一个,你就是执着的不肯离开。
有个女警锲而不舍的和你交谈,她认为你是吓到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
“她怎么了?”
女警一直试图从你的口中得到你的更多信息,可是你字字不离这次案件的信息。
女警叹了一口气,“会吓到你的。”她说。
“我认识她。”
“真的?”
你不肯说话了。
女警还是一脸为难,“真的,你还是太小了。”
她怕给你留下阴影。
“报纸上会能看到的。”你还在吸鼻子,“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凶手的身影。”
你话头一转。“可是我想知道我的朋友怎么了。”
女警在远处和领队的男人交谈,你远远的看着他们,掌心里满是被掐得破皮的印痕。
少女死于一个月前,伤口是致命伤,后颈有一处很大的伤口。
这是队长最大限度能够和你透露的了。
“现在,你需要遵守你的诺言,和我们回去做笔录了。”
你顺从的跟随他们,想起臧频频摸着后脑勺的动作。
“那红树枝是什么?”
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队长的表情很怪异,但他还是回答了你,“那是从她的心脏......长出来的......”
明明是死去多时的尸体,明明心脏已经枯萎发白,却长出了一根鲜艳的树枝。
你想起来臧前几天和你的对话。
“如果可以,我真想喜欢你。”
其实你对臧也能感觉到有些许好感,但是你没她坦诚,“喜欢我做什么?”
你把脚边的石块踢到河里,眼睛游转着不肯再去看她的眼睛,“我很不好。”
“不。”
一向附和你的臧第一次否认了你,“你很好。没有人能取代你。我喜欢你。”
她直视着你的面容,而你仍然逃避的不肯看向她。其实你有点想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你不敢开口。你对臧并没有喜欢到非要在一起的地步。你有太多的顾虑。可是你也留意到臧的那句“如果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不敢问。你怕问了你们就不是朋友了。
臧看起来也不需要你的回答,她只是说了自己想说的,然后陪着你继续在河边吹风。
你问她为什么喜欢你。
她只是笑着没能说出答案。
她当时指了指自己的心,“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心脏好像有东西在发芽。”
你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毕竟她的话听起来有些离谱。而且你也不肯相信。
“我还是不明白。”
臧笑得很温柔,她在夕阳下侧头轻笑,“所以只能是如果可以呀。”
只到这一步就好了。
不过深。不过浅。
没有刻骨铭心。没有徒然心动。
只是她一个人的心动就好了。
离开前,她对你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很自私。我希望你记住我,可是我也希望你忘掉我。”
你当时气得捏住了臧的脸,“说什么话。这是要领盒饭的家伙说的。”
臧没有反驳你,只是伸手握住你的手腕往上挪了一点,她轻轻的用脸颊蹭了蹭你的手,“这样就很好。”
她说。
你面红耳赤的落荒而逃,连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你坐在警车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岸边。
你好像忽然看见臧的身影。你一下子贴到窗边,你看见臧的嘴唇动了动。
对不起。
你看不清她说了什么。
我还是不想让你忘掉我。
我想要你永远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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