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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车门打开又关上,车身晃动,今天第二次助人为乐的好心人,侧身坐了进来。
车里没开空调,来回几次开关车门,温度也已和外面无异。有点闷热,还有未散尽的烟草气味。
苏瑾安静关上车门,偏头看向身边。
她才注意,他的个头,在这一台标准尺寸的车子里,有点束手束脚。即使坐着,他也比她高出一小截,她得抬高了视线瞧他。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她坐的这么近,看他开车。
不知是多了件外套,还是出去帮了她一趟,他额头有一点细汗。墨镜底下,依旧抿着嘴唇,微皱着眉,挺严肃的样子。
“把安全带系上。”他拉过自己这边的安全带,回头吩咐。
“……哦,好。”投来的视线太迅速,打断她的盯视,苏瑾有点手忙脚乱。
怀抱背包,艰难系上安全带,车子已经驶离站前广场,停在路口斑马线前。
七八个背着拎着拉着行李的男男女女,步履匆匆,踩着条条白线走过。
跟在最后的,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个粉衣女子拉扯着,女子另一只手,还拖着个黑灰的行李箱,染了灰土,满是疲倦。
小男孩挺细瘦,一双眼睛黑亮亮,一眼看见这辆警车,向日葵捕到了太阳似的,小脑袋一路转过来,盯着,瞧着,不挪开。
警车,警灯,警服,还有一个警察叔叔。
对于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大概也算诱惑非凡。
苏瑾看得挺有趣。干脆也不移开眼,一路看着小男孩,脖子从右转到左。
然后,不出意外的,余光里瞧见身边人,也跟她一样,对那小家伙行着注目礼。
忍不住唇角上扬,安静的,没弄出声响,借着这一转头,顺势多瞧他几眼。
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唇边的线条,有了一点点放松,眉梢舒展,回归自然。这样,才更像以前的那个大男生。
看起来冷冷硬硬,却是柔软不自知的人。
小男孩越过车边,一步三回头,跟着女子走远。
被偷瞧的人猛地回头,正撞破没来得及收回的偷窥。
又要皱眉,却因为刚才的放松,没有了最初的拒人。
“看我干嘛?”视线很快转向,看定前方路况,反问的语气,淡淡的,带点对她无聊的指责。
苏瑾摇摇头,又低了头笑:“没干嘛。”她听得出,他话里的一点微窘。
掩饰似的,又歪过脑袋问他:“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话一出口,竟有种久违的熟悉。
好像,她追在他身后三天两头制造偶遇的时候,这样的对话,就不止一次发生。
不爱言语的冷脸男生,遭遇这样难敌的对手,毫无经验,进退两难。好容易绷起脸来,企图反击,等来的却是一句伶牙俐齿的回堵。
一个学法律的优秀生,尽管他的志向是刑警,而非律师,可被噎得那样哑口无言,也算是耻辱了。
只是,连自己也觉讶异,被个小女子如此调戏,他竟没多少不平之气,仍然不变他的绥靖政策,由着她继续追来又追去。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城破缴械兵败山倒。
真是危险的开始。
装作没有听见,也像毫不在意,他专注盯着进入个位计时的红色数字。
04,03,02,01。红灯跳绿,车子启动。
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早一点掐断这历史重演的苗头。
他对她的现在一无所知。
在今天之前,也未想过再去扰她。要不是齐队这一趟忽悠,怕是在街上遇见,也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当年装的那么决绝,眼下是不是也应该继续下去。这样才更像个负责人的成年人吧?
这边,成年人正思考人生,那边,不甘于被冷落的苏小朋友,也正在琢磨下一个话题。
她靠着椅背,微低了头,垂着的视线盯在揉皱了的空烟盒上。捻灭的纸烟,弯折着,还有大半没有燃过,被放弃得匆忙。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她问,“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抽的么?”
他听着她的问题,眼神也向烟盒垂了下:“嗯。毕业那会儿开始抽的。”是跟她分手以后的事。
刚开始抽的还挺凶,一直到队里,跟着齐队受训执勤出现场。
齐队一个老烟枪,却瞧不惯年轻人跟自己一样没节制。说自己跟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就一天两根的量。
于是,非要他把瘾戒一戒,不然等一把年纪了,怕不是要一天三顿嚼烟叶子。
“就算是为了你老爹,我也得看住你。”齐队摆出的理由挺充分,无从反驳。
愣是搜走他所有存货,一天只准他一根的量。还要全队上下盯梢举报,就连门口的门卫大爷都被他威逼利诱当密探。
他自己也是倔。
不让抽,就一根也不要。心浮气躁忍耐不了,就闷头往训练场上扎,往任务上赶。
要不然,三年里一次个人功,一个比武奖,还有八个月的维和任务,怎么就一样样找上他。
说起来,齐队他们就笑他,那都是烟瘾给憋的。
可他们心里,跟他一样清楚,有比烟瘾还磨人的东西,追着撵着,才有了这些外人眼里的光彩时刻。
所以到最后,烟瘾是淡了,那些磨人的东西却依旧还在。
总也淡不下去。
苏瑾还愣愣的,似乎对他给的答案反应不及,只是凭着感觉问下去:“你烟瘾大么?”
她总听社里那些无烟不欢的老人们闲扯,说做书做的压力太大,就得借烟燃愁,比浓茶咖啡都有效,还抱怨办公场合的禁烟令,简直要人命。
她知道,干他们这行的,压力只大不小。
不知道他的烟瘾,是不是也和那些老烟枪一样,大得吓人。
被怀疑的那个微微侧脸,看了眼她的神色。
他原本不打算解释,一句“还行吧”之类的回答,就能敷衍了事。
毕竟,她和他烟瘾之间的正相关关系,解释起来只会让她更多心。
只是,她脸上的挂念太过直白,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张了张嘴,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不大,都已经戒了一年多了。”
“那怎么……”她指了指一直瞧着的烟头。
记者做惯了,抓住证据,就咬定了不松口,直逼得人交出真相。
“就刚才想抽一根,刚好车里有他们剩下的。”目视前方,平白叙述,却有点辩解的味道。
像所有他见过的被家里那口子念叨的老烟鬼一样,欲盖弥彰。
突如其来的微妙的暧昧。因为这语气,或是因为这对话背后的可能的因由。
听着的那个,显然也发觉了。
于是,他没再继续,她也不再发问。
重又归于平静。
暧昧却未散尽。
车子安静地向前,和来时一样。只有车里的空调声,和车外的车马人声。
拐过来时的路口,再往前,就是把车开出的辖区派|出|所。或是一直直行,是去H大的方向。
他给她安排下一步的行程:“我先回所里把车还了,再叫车送你去H大。”
刚才送站算是给涉事当事人提供帮助,现下这一回却算是个人需要,不方便继续公车来去。
苏瑾明白他的意思,只点头说“嗯”,却又蓦地想起,齐队那一句状似无意的“早去早回”。
忽然有点窘。
不知道他老人家,再瞧见她拉着行李出现在派|出|所大厅,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不过,也不外乎“果然我料事如神被我猜中了吧”的先知感觉,或是“哎呀这一随手就拉了一对配成双我这人民公仆真是宝刀未老啊”的月老样子。
想想又觉得好笑。
于是,苏瑾眼瞅着车子驶进派|出|所前院,忍不住抿着嘴,轻笑起来。
杨逸已经找好车位,转了半个圈,倒车入库。
有意无意的,转头过来,像是观察后方情况,却余光盯牢身边人的唇角。
“你笑什么?”他问,要起头聊个好天气的语气。
“啊,没什么。”苏瑾扶稳了腿上背包,连连摇头。她脑袋里奇怪的齐队面孔,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解下安全带,拿好背包下了车,苏瑾站在车边,等着专职服务人员帮忙拎出行李箱。
他动作快,她也不推辞。
真奇怪,一旦留下来,好像这些就变得顺理成章。
“我去还钥匙,你在大厅里等我。”他交待她。
外面艳阳当空,温度并不宜人,不如大厅有冷气可吹。
苏瑾却紧走两步,拉住箱子拉杆,笑眯眯摇头:“你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两个人离得近了,他占着海拔优势,居高临下看她。因为距离而大了两圈的墨镜,映出苏瑾有点走样的小长脸。
她单手抵在额头,撑出一片遮阳的小阴影。
隔着墨镜的短暂对视。
他询问似的皱眉,只得到她抱歉的一笑。
他不习惯勉强她的行动,哪怕是出于为她打算的初衷。
“好,那就在这儿等我。”他放开手里的箱子,利落地转身离开。
十几米的距离,苏瑾瞧着他的身影,脚下生风地走过空地,跨上台阶,进了自动门后的派|出|所大厅。
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他一身的黑色,却也明晃晃的,叫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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