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7 章
主菜
沙旦和沙伦抵达后,沙德昌便立即欢快又激昂的吩咐大家上桌就餐。
散发着橙黄色光晕的吊灯下是一桌丰盛的晚餐:桌上有鲜甜可口的时蔬水果;有丰腴多汁的肥美肉禽;还有两道香气四溢的浓白高汤。而这一切都是沙兰一下午辛勤劳作的成果,尽管她现在脸色不太好。她的眉头皱得很深,脸上愁云密布,还不时小声地自言自语。
但坐在主位上的沙德昌的情绪则十分不错。他落座后便咧嘴笑着,并且他还对三个小辈嘘寒问暖起来,仿佛一下子找回了作为父辈应有的责任感。沙旦和沙伦并排而坐,他们正笑着应付沙德昌的亲切问候。而在这祥和、欢乐、温情脉脉的氛围的影响下,Mary的心一下子又热了起来,——她也笑了。恰逢其时的是:此刻电视里正播演着热闹非凡的小品,——从中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早已回荡在这和谐美满的客厅之中,泛起了阵阵愉悦的涟漪。
“沙伦,去把我那瓶好酒拿来!”沙德昌兴奋地对沙伦使唤道。
“真的?!”沙伦的表情欣喜又惊讶。
“假的!”沙德昌没好气的叫道。
“欧!”沙伦沮丧地把头缩了回去。
“快去拿,你这笨蛋!”
“好,好,我这就去拿!”沙伦一溜烟儿似的跑去又回来。
“要不,你也来点?宝贝儿?”沙德昌拿起酒瓶朝Mary晃了晃。
“不了,不了,我不能喝酒!”Mary急忙摇手拒绝。并且心想:您中午的醉意好似都没消散,现在又喝?
“那好吧,这东西我不劝你!因为它只能愉悦精神,不会带来健康。”他明确指出,“来,为我们幸福的家庭干一杯!”他声情激越的说,并把酒杯举得老高,动作十分浮夸。
大家礼貌地回应了他。
酒过三巡,畅谈五番之后,沙德昌突然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可真脆弱!你们瞧,”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份报纸,“年纪轻轻就自杀了!真脆弱,真脆弱!”他的口气十分轻蔑。
“唔!那确实是太不应该了!”Mary说。
“要我看,这没什么不好的!”沙伦接话道,“一个被这无情的世界所深深伤害,导致其前景黯淡、生活无光、精神崩溃、和受到不可逆的心头创痛的人,用自杀的方式来消除痛楚,并清算自己的一生,这没什么不好的!”他执拗的表示。显然,他今天看过这篇报道。
“哼,一派胡言!”沙德昌不屑地说,“你怎么看,小旦?”他转过头对沙旦说道。
沙旦看了看父亲殷切的眼神,立马便知晓其想从自己口中所得到的答案。他犹豫片时后,说:“‘好多人死得太晚,而有些人死得太早。“在恰当的时候死亡!”是最好不过的了。当然,并未在恰当的时候诞生的人,怎能叫他在恰当的时候死亡?他没有被生出来就好了!——我这样劝告多余的人。’”
沙旦说完后,沙伦用疑惑的眼神瞧了瞧他。Mary也暗自惊讶:“可怕的思想!”
“‘恰当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沙德昌微眯着眼睛问沙旦。
“‘当这个人有一个目标和一个继承人的时候’!”
“儿子,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你说的?——你是从哪捡来的思想?”沙德昌神情凝重地瞧着沙旦。
“这是查拉图斯特拉说的。”沙旦说,“是尼采笔下的一个人物。”
“尼采是谁?——管他呢!那么……那么你认为我该不该死呢?我是不是个多余的人呢?”他直视着沙旦的双眼,居然对这事儿较起真儿来了。
可桌上的其他人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纷纷用惊骇的眼神瞧着他俩。
“爸爸,你问这个干嘛?”Mary说,“我们当然不希望你死呀!”
“这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听听沙旦怎么回答我。”沙德昌说话时一直注视着沙旦。
“您不该死!”沉默片时后沙旦说。
当他说完这话后,沙伦开始用微眯的眼神打量他来。
“为什么?”老头依然咬住不放。
“因为没有一个人像您一样!”沙旦坦然说道,“您是如此独特!”
“对,对,对!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像我,没有人能成为我的‘继承人’!而我也更没什么‘目标’!”沙德昌忽然高兴的叫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在与人相处时,我总是无法完全理解他人的观念,而他人也似乎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观念(我看得出来),我时常模模糊糊感受到:我与整个世界都不相容,与每个人都不相同。”他显得激动异常。
“不错,我也有这样的感受。”沙旦笑着说了一句。
“是的,是的,我也时常感觉到与他人的不相容!”沙伦抿了口酒,激情的说,“您可真是个天才,天才!”
“哼,马屁精!”沙德昌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人人都会溜须拍马,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补充道。接着他抿了一大口酒,并又开始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拍人马屁吗?”他端着酒杯,用微醉的眼神看向众人,但不待别人回答就开口道:“要知道,我并不完全是为了取悦别人从而获取利益才这么做的!说白了,拍马屁能使我感到愉快。要是把对方拍舒服了,我甚至会很有成就感。我要告诉你们其中的乐趣所在:我嘴上朝对方说着阿谀奉承的话,但内心却在鄙视他、嘲笑他;我观察他,他要是没被我拍高兴,我会心想:“瞧,好一个正人君子,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真能装!真虚伪!”他要是高兴了,我又会想:“哈哈,这个蠢货!难道他竟天真的以为能得到我由衷的尊敬?哼,真是蠢货!可笑至极!”嘿嘿,有趣吧!”他看向众人,露出了一脸的丑笑。
大家皆沉默不语。
“啊,多么可悲的心理呀!可怜的父亲,他的心灵被扭曲了!”Mary怀着同情忖道,“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才行!”
这时,沙德昌突然起身(他的表情已显现出醉态,可他的情绪却更加高涨了)。他踱步走到Mary身旁,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来,给你,我的宝贝儿!”他洒脱大方的把信封递到Mary面前。
“这是推荐信?”Mary问。
“没错。”
可就当Mary准备接手时,沙德昌却突然把手收了回去。
“您……这是?”Mary用询问的眼神盯着沙德昌。
“Mary,这封信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个请求!”他把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变得相当庄重,但嘴角却有一丝狡黠未能藏住。
“什么请求?”Mary天真的问。
“瞧,就是这个。”沙德昌指着Mary面前的一道菜品说,“这是今天的主菜,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说什么你都得尝尝!”
“可我不能吃荤腥的!您这是在刁难我!您明明知道我是基督徒!”Mary感到有些委屈。
“不,你能吃!”他态度坚决,“因为这是鱼肉……是鱼肉!”
“鱼肉?可为什么是红色的?”Mary不解。
“那是因为加了酱料!真的,不信你尝尝!”他急切的说,“Mary,你可不能浪费爸爸的一片诚意呀!”他苦口婆心的表示。
“真的是鱼肉?!”
“真的,真的!快尝尝,快尝尝!”他催促道。
Mary夹起了一块,将信将疑的咽了下去。但这时沙旦却叫了起来。
“哈哈,你输了,你输了!——沙旦!”沙德昌欢呼雀跃的对沙旦叫道。“来,Mary,拿着。现在你自由了,爸爸不为难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儿——甚至明天你就可以回美国!”他又对Mary说。
Mary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俩,心中忽然腾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不能算数,不能算数!”沙旦微笑着摇起了头。
“为什么?”沙德昌问。
“因为您耍赖!——Mary不是自愿吃的!”
“儿子,我们打赌的时候可没订这规矩呀!”他满脸坏笑地指出,“再说,Mary明明就是自愿吃的!对吧,Mary!”
Mary不解地望着他俩,没有回答。
“少废话,愿赌服输,快点把三千块转给我!快点,不要惹我生气啊!”沙德昌没好气地叫道。
“他们居然拿我来打赌!”Mary这时心头猛然一阵,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
“好吧,好吧!不过您再没有机会和我赌了,因为我永远不会和您打赌了!”沙旦拿出手机把钱转给了沙德昌。
“嘿嘿!我说过你赢不了我的吧!”沙德昌兴高采烈的盯着手机说道。
“Mary,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唉——”沙旦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Mary皱着眉说。
“Mary,这不是鱼肉!……这你该懂了吧!”沙伦插话道。沙旦瞥了眼沙伦,明显对他突然冒出来插话而感到不悦。
“不是鱼肉!……那是什么?”Mary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她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慌张。
“是——狗——肉!”沙伦把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什么?!”Mary突感头晕目眩,肚子里也泛起了痉挛,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外那棵苦杨树底下,“难道这是……?”她近乎惊恐的问。
“没错,就是那没用的东西!”沙伦补充道。
Mary听到这话时,立即呕吐起来,并哭了出来。但要说明的是:她不是因为自己破戒而哭;也不是因为受到了父亲的哄骗和伤害而哭;而是因为——缘她所故而间接害死了那条可爱的生命而哭。
“是我害死了它,是我害死了它!”她伏在桌子上,边哭边念叨。”
“怎么了,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沙德昌满意的收起手机,回过神来说。众人也慌了神,沙旦急忙递给了Mary纸巾。
“还不是因为这家伙胡说八道!”沙旦冷冷地说道。
沙德昌看向沙伦——只见他正低着眼睛不敢吱声。可他立马知晓了Mary哭的原因。
“是我害死了它,是我害死了它!”Mary还在哭着说。
“Mary,不是你的错,不是你害死的它!是……是病魔带走了它的生命。对吧,沙伦!”沙德昌对沙伦使了个眼色。
“对,它……它得了狗瘟!而且……而且早就患病了!”沙伦立即接话道。
Mary满脸泪光的看了看他俩,然后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Mary,这是真的!对吧,沙旦!”沙德昌又对沙旦说。
“对!”沙旦不情愿地附和了一句。
但他们苍白的解释并没有用,Mary还是在哭。
沙德昌见哄小孩似的安慰不起效,立马便失去了耐性。“Mary,你瞧瞧这幅画!”他高声叫道,并用手指着墙上的画(那幅猛虎捕狐图),“我看你是中了基督教的毒太深,而忘记了这世界本来的模样!你好好瞧瞧这个:这就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弱肉强食乃是自然的法则!狐狸就算再聪明、再狡猾、也会被老虎所捕食。所以你得像我一样——成为老虎,成为猛兽,成为强者,才能立足于这个世界!你听到了吗?!”他面色狰狞、五官扭曲地猛向Mary喝道。
“可您是人,——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猛兽!”Mary忧伤的说。
“什么!……我是人?这……这我当然知道。那只是比喻,比喻而已!”说罢,沙德昌眼神恍惚地回到了座位上,拿起酒瓶又猛灌了几大杯。
大厅里依然飘荡着电视中发出的欢声笑语,但一家人围聚的餐桌上却一时间陷入了可怖的寂静之中……
发疯
刚才沙德昌猛灌的那几杯白酒很快便产生了作用——他醉了。随即众人也察觉到了。沙旦和沙伦默契的互瞧一眼,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因为他们预感到沙德昌又会像以前喝醉时一样,开始发表一番老生常谈的鸿篇阔论。
“嗝——人类要是离开了酒,可怎么办哟!嗝——”沙德昌凝视起杯中清澈的玉露琼浆,仿佛能从中看到自己脑袋里正浮现出的画面。“呵呵!”他傻笑了一声,“沙旦,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厚颜无耻的去追求你抛弃的那妞吗?”他还是直盯着手里的酒。
“不知道!”沙旦感到十分难堪,“您说这个干嘛?!”他瞥见来了沙伦窃喜的眼神,内心有些窝火。
“你们看过《巴黎最后的探戈》吗?”沙德昌又自顾自地说,“嗝——嘿嘿!”他□□了起来。
众人感到不解。
“你喝醉了,父亲!”Mary双眼无神的提醒道(她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下彻底恢复过来)。但沙德昌并没理会她。
“她身上有宝藏,我能嗅到那味儿!”沙德昌遂然说,“就像那电影里演的那样,我和她……嘿嘿——嘿嘿……将通过‘神交’,一齐达到某种奇特的状态!要知道,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和我融会贯通到那种时刻——那极其珍贵、战栗灵魂、绝无仅有的瞬间。但她一定能,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吸引着我!嗐,不过你们是不会懂的!”他□□着摆手说道。
“爸爸,爸爸!你喝醉了,要不先去歇息吧!”沙旦也忍不住提醒道。Mary在一旁脸红得直到鬓角,活像成熟的水蜜桃似的。
“怎么……怎么,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们以为我色迷心窍,是与不是?”沙德昌突然来了脾气,并跳了起来,“你们懂什么!——啊?要知道,那里面是有美的!——在那两个人的灵与肉同时到达顶峰的时刻,就在那时:春天的花蕾绽放了;冬天的冰雪消融了;积压已久的火山迸发出万丈高的岩浆;心灵相通的两颗彗星撞击在一起,闪耀出绚丽多彩的霞光;白昼转瞬即黑;黑夜又转瞬即白;时钟开始逆向行走;天地也旋转起来;灵魂变得可以触碰;□□变得虚无缥缈……”
他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显然,他本想把那种时刻表达得更加生动美妙,但却接不下去了。
“瞧瞧,你父亲都快被那个女人的美色给搅疯了!”沙伦在沙旦旁边低声细语了一句。沙旦没有理他。
沙德昌气喘吁吁、醉眼惺忪地望着众人。“哼!”他莫名其妙的冷哼了一声,然后开始在餐桌周围踱来踱去,仿佛在寻思着什么。“还有一个问题……”他突然停下脚步说,“还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无法理解。——你们说,人为什么会发疯呢?像我这样理智清醒的人是无法认同这一事实的。依我看,那些精神病人全是装出来的,全是在演戏,他们只是为了逃避生活的磨难,为了好吃偷懒,为了博取同情才这么做的。定是如此!”他坚决地指出,并又坐了下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发疯呢?——而且发了疯还会去杀人!还会自杀!”他又念叨了一句。
沙旦听到这话时,很不友善地瞥了他一眼。他明白沙德昌是在说自己的母亲——黄素梅。
“嗝!不瞒你们说……”沙德昌抿了口酒又继续说,“我曾经一度想逼疯自己,就为了证明人的却是可以从理智变为疯狂。我试过两天不睡觉,从而透支自己的精力,将自己的灵魂引向混沌,去寻找那种迷雾般的疯癫的感觉。我可失败了,因为在那精疲力竭的尽头只有睡眠。我还尝试过和精神病人相处,迫使自己也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可也失败了,因为我和他们待得越久反而越不能理解他们的思维,并且,我还变得更加理性了!我还试过去追求一个我更本遥不可及的女人,好让她不断地鞭挞我的情感的神经,直到把我抽疯为止;可我又失败了,因为那女人居然爱上了我(啊,老天也在阻止我成为疯子!)。自然,没过多久我就甩了她(因为她没法和我达到那种境地)。之后,有些心怀恶意的人听说我在寻找发疯感觉,还特意来献上良方(致幻剂和毒品)。可我能上他们的当吗!——那些蠹蚀人心的坏虫!……啊,我还是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会发疯?为什么疯子会产生妄想?为什么老天只让他们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美景,却不给我入场卷?为什么……咦!她怎么了?”
谁知这时沙兰突然发作了。她开始手舞足蹈、神情慌乱,还发出了阵阵刺耳的怪叫。她一把甩开了上前制止她的沙伦,冲向了屋外,嘴里还狂叫着:“别过来……别过来!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仿佛有魔鬼正在袭击她似的。
“快追,快追,快去追呀!她老毛病犯了!”沙德昌命令众人道。自己则焦急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精神病院的电话…………
沙兰的事情办妥时已是深夜十一点钟。沙德昌一家人被折腾得精力涣散,此时正坐在乱七八糟的客厅小憩。沙伦没在,他依照惯例去照看沙兰了。
“走吧,都走吧!我自己的烂摊子我自己收拾!”沙德昌靠在一张安乐椅上,不耐烦地向沙旦和Mary挥手示意,他的神情显得相当懊恼。“沙旦,你把Mary送回去!”他最后嘱咐道。
Mary和沙旦向他道别后就转头离开了,自然,他俩也是不想在此地多做逗留的。但当他们行将出门时,又被沙德昌叫住了。
“沙旦,我的好儿子!你明天能搬回来住吗?”他抓住沙旦的手说,神态像是在恳求。
“您是怕……?”沙旦小心翼翼的问。
“不,不是!”他立刻已予否认,“总之,你明天必须得回来住,听见没有!”他突然又用命令的口气指出,“明晚我等你,咱们爷俩儿再好好喝一壶!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好吧!”沙旦坚定的答道。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