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传说

　　痛•••
　　镶嵌在骨子里的痛，如在黑暗的泥土中被万蚁噬咬的腐烂尸身。
　　痛•••
　　身子如同摔得支离破碎的痛，透彻心扉。
　　当林竹影再次睁开双眼时，看见的是一轮明月，漫天星河。
　　迷茫的夜色如水，深情地凝望着广袤的大地；飘然的清风如梦，温柔地摩挲着万物的面庞。耳边传来细细的水流，身后响着击水的桨橹。
　　“啊•••痛•••”林竹影吃力地抬了抬手，顿觉一道嵌入经脉的痛，如闪电一般击在脊椎，犹如细蛇一般钻入脑海。
　　“竹影！”
　　“林公子！”
　　两声惊喜的呼唤，林竹影的眼中，映出了两个熟悉的面庞。
　　“风尘•••嗯？邱堂主？”过分的惊讶，又再次牵动痛楚，他只得疲惫地软下身子。
　　邱堂主见状，忙道：“林公子，你伤口未愈，先歇着罢！”暗风尘道：“你已经睡了三天，若再不醒来，我真打算把你扔进水里喂鱼。”
　　“呵呵，鱼儿何敢吃我？龙王还要请我赴宴呢！”林竹影淡淡地笑着，为了不牵动伤口，只好缓缓地坐起身，向四周看去，不经又是一阵惊叹。
　　原来三人置身在一条小渔船上，方圆百里竟是水光粼粼，碧波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漫天星斗悄然地变化出神奇的色彩，一轮皓月轻抚着远处腾起的阵阵烟波。
　　时而可以听到鱼儿蹦出水面，摇摆两下，又跌落下去。被水纹荡开了的月影，只是安然地笑，不多时又拼出另一个月亮。
　　风如梦，月如钩。
　　万物霜天，原来生命，竟是如此的宁静。
　　“这•••这是在哪儿？”林竹影喟叹良久，方问道。暗风尘笑道：“这就是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啊！”林竹影微讶一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邱堂主道：“林公子你看，过了前面那个水道，便是君山地界了。”
　　林竹影长眉一挑，道：“咱们这是去•••枫林谷？”邱堂主笑着点点头。暗风尘凑过来道：“哎！你又欠我一条命啊！”林竹影道：“多谢了！”暗风尘道：“哎，你这人•••别光‘谢谢’‘谢谢’的啊，你就没点•••别的表示？”
　　林竹影见他神色古怪，欲言又止，忽地恍然大悟，笑道：“行，改天我带着雪月请你吃饭。”
　　“哈哈，早说嘛！”暗风尘如释重负，若非是在船上，只怕他此刻要跳起来，笑道，“还是你够意思！”说罢一巴掌拍在林竹影肩上，只把他拍得鬼哭狼嚎。
　　“抱歉抱歉•••”暗风尘忙住了手，一脸歉意道，“啊•••那个•••你妹妹最近可好？”
　　林竹影道：“我怎么知道？都离家快两个月了•••你和邱堂主怎么碰上一块儿的？”
　　暗风尘道：“我背你离开船的时候，遇见这位邱堂主，说起来笑话，两人不相识还打上了一架，最后邱堂主认出了你，这才知道原是误会。”邱堂主道：“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暗公子性情豪爽，既是林公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天•••天字堂的朋友。”
　　暗风尘悄声向林竹影道：“在我赶到船上之后，就发现这个天字堂已经被灭门了。死法惨烈异常，全是被活生生剥去了血肉，骨头散了一地都是•••哎，那场景只怕我终生都难忘。”
　　邱堂主仿佛知道暗风尘在说甚么，淡淡道：“咱们商堂行走在商路，随处与金银财宝打交道，自然被贼人盯上的也多。商堂被灭门之事，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我一个人回去受罚事小，却有甚么脸面见死去兄弟们的家人•••”说道天字堂，虽然他极力使言语平静，但其中依旧透出不尽悲愤。
　　亲手创立的商堂，给人一夜灭门，而且手段如此惨烈这份心情，如何又能平静下来？邱堂主的目光看着远方君山的方向，一动不动。半晌方一声不吭地躺下，自去睡了。想来这三天，他必是不好受的。
　　林竹影微叹一声，不去打扰他，向暗风尘道：“这三天发生了甚么事没？清儿和灵儿呢？”暗风尘摇头道：“有一个丫头在船里不见了，另一个丫头非要去找，我当时有伤在身，怕夜长梦多，便只得由她去了。”
　　林竹影听了，“哎呀！”一声，道：“你啊！怎的如此莽撞•••她们可是非常重要人！”暗风尘揶揄道：“是对你非常重要罢？”林竹影皱眉道：“说甚么呢！你说，我这次出来，所为何事？”暗风尘道：“自然是为了调查‘长江瘟疫’一事；驾鸿见你两月未归，便叫我寻你回去！”
　　林竹影道：“我这两个月•••”忽地看了看邱堂主，见他已然熟睡，这才放心，低声道，“便是追踪了慕容姊妹。我想，咱们彻查长江瘟疫一事，须得着落在她们身上。”
　　暗风尘吃了一惊，低声道：“真的？”林竹影疲惫地点点头：“不然我费那么大劲儿做甚么？又是作诗又是唱戏的•••哎，罢了•••”轻叹一声，便倚着船舷，仰望星空发呆。
　　无人掌橹，船儿顺水自漂，直至月落东天。转过一条水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林竹影看得心中一阵喝彩。
　　远远看去，只见眼前湖畔处，群山纠纷，峰峦叠翠，高高的山壁列阵两旁，略无阙处，怪石突兀嶙峋。两座山崖冲天而起，夹出个小小的一线天，便如被一把巨斧从中劈开。出口处烟雾弥漫，让人莫敢逼视。
　　林竹影细看那山峰时，兀地又是一声惊呼。却见两处百丈来高的山壁，竟原是两座巨大雕像！栩栩如生，雄浑奇绝，壮丽非凡。
　　此时距离甚远，只见巨像及腰处，已是云翻雾滚，再向上看去，只模模糊糊看清胸颈。暗风尘亦是惊呼不断，以他的修为，竟也看不清巨像的面容。
　　邱堂主早已醒来，似乎对这巨像的震撼早已麻木，并未多看两眼，见林、暗两人惊骇非常，一笑道：“不错罢？这便是枫林谷的入口，两座巨像，是历代谷主前后发动近五十万弟子，因山雕刻的。直至五百年前，方才完全告竣。算起来，前前后后花费了也将近五百年罢。”
　　暗风尘吐了吐舌头，道：“天•••五百年！”
　　林竹影道：“但凡为信仰或缅怀而修建的工程，都是经历长久岁月洗礼的。对于枫林谷幻天宫的弟子来说，雕刻这两座巨像，也是一种心神净化的无上修行。”
　　邱堂主闻言，赞许地点点头，道：“林公子聪慧绝顶，想是已然猜出这两座巨像，雕刻的是何人？”林竹影笑道：“能当此无上荣耀的，自然是枫林谷幻天宫的创派祖师，夜枫夜谷主了。只是•••另一个巨像，恕我鲁钝，却猜不着是谁。”邱堂主笑道：“另一块山壁上刻着的，便是夜枫谷主的夫人。”
　　说话间，船儿向巨像山崖驶得更近，渐渐能看清巨像全貌。林竹影细细端详着山崖巨像，忽地只觉两座巨像正也低眼看着自己，心中一慌，登时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如天坠银河般，向着自己奔腾而下！
　　暗风尘此时也是觉得心口如被巨力挤压一般，难受至极。两人对视一眼，忙闭目调息，灵力周转，不至使气息紊乱，半晌方才舒缓过来。
　　林竹影再次仰头看去，只见左山的巨像，体势磅礴，身长玉立，隐约可见他身着长衫，衣袂漂浮；面容消瘦，一对凤目神色锋芒，俊彩飞驰；头上扎着青丝巾，仗剑直指远方的洞庭烟水，一派儒雅风采中隐隐透出无尽的华贵之气；
　　右山的巨像，体态纤细，窈窕多姿，长裙及地，秀发飞扬；容貌清丽，举世无双，一对俊目犀利非常，却更有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端的是勾魂摄魄；修长的手指间，也握着一柄长剑，指向洞庭湖。
　　虽然只有两人两剑，立在绝壁之间，然而气势磅礴犹如千军万马，大有睥睨天下、万物独尊的气概。
　　林竹影愈看愈入神，不禁叹道：“当真是•••栩栩如生！浩气冲天，鬼斧神工！”邱堂主见他赞美真诚，不禁也欣喜了几分，笑道：“两座山崖巨像的眼睛，都是用整块百十斤重的黑晶石镶嵌而成，可以因光转动，便真如人的眼珠一般。说来也奇，自从这两座巨像告竣之后，五百年间，我们幻天宫便接连出现了好几个贤明谷主，百十个奇才，在江湖中的声望也蒸蒸日上，所以才有如今之地位。想是祖师显灵，保佑之故罢！”
　　船儿渐渐驶向了一线天，经过巨像时，却见巨像足下基座，开着两所祠堂，门高两丈，四个浑圆硕大的门柱旁，分立着巨石雕刻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滚滚烟云便从祠堂飘出，凝在一线天入口处。
　　暗风尘叹道：“好家伙，这祠堂竟比皇宫里的还气派！”邱堂主敛容道：“修建这两座巨像，前后历时五百年。五百年间，无数虔诚的弟子前赴后继地雕刻。不知多少弟子累毙在巨像脚下。有的弟子，终其一生，只雕刻完了巨像的一个指甲；有的弟子为了将夜夫人的发丝雕得栩栩如生，数月不吃不喝，御剑雕刻，直至经脉气绝，从百丈高出摔落下来•••是以巨像告竣之时，便又凿了这两座祠堂，对这些开山凿石的前辈弟子们聊表敬意。”
　　林竹影闻言，点头叹道：“应当如此！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中州上古，便有许多类似的故事。人若能为自己所信仰之物倾尽所有，于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快乐？”
　　言语之间，船儿驶入一线天，顿觉眼前白蒙蒙一片，看不出一丈远。浓浓晨雾，隐天蔽日，仰头不见曦月。空山寂静，水流甚缓，露滴有声，时而忽听几声猿啸哀鸣，刺破浓浓晨雾，听在耳里，甚觉凄凉无限。
　　邱堂主道：“此处便是枫林谷的入口。两边的连山夹成的一线天，有七百里长。每天日出时分，此处便会兴起蒙蒙大雾。今日不巧，正好赶在日出。如是旁的时间来，便可看到，这两岸的山壁上也刻着历代掌门的像。只是远不如方才所见的高大雄伟，刻工也粗糙了许多。”
　　林竹影闻言，心道：方才所见两尊山崖巨像已是震撼非凡，如此收住，方见得谷内更有看头；如今又在此处雕刻，反见是狗尾续貂，倒是蛇足得很，让人兴趣索然了。却不知是哪个好大喜功的谷主想出的馊主意。
　　心中虽这么想，但若说出来，邱堂主脸上须不好看，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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