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龙心骨

　　“含光君，你说，”魏无羡站在平静的苍鳞泽岸边，眸子里映着远处下落的夕阳，“那些珍珠女的魂魄……还在吗？”

　　蓝忘机不语，只是侧过头，看着魏无羡微微抬起的侧脸——那人身后的天幕已经一分为二，赤色的云霞渐渐过渡到墨蓝的星夜，星子闪烁，流云辗转，映得那人一双眼睛灿若星辰。那人的长发在微风中飞扬，睫毛轻颤，似蝶翼般灵动。

　　蓝忘机心下了然。

　　“你修鬼道。”

　　简单的四个字，平静无波，辨不清情绪。

　　魏无羡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手指蓦地攥紧——鬼道乃邪道，素来为自诩正道之人所不齿。他此生行走于世，放浪不羁惯了，从来都把别人的目光和非议抛在脑后，他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他，是敬他畏他，还是唾他弃他，这些都与他无关。长剑伴身，正道在心，他一身傲骨笔直如松，从来不为世间险恶动摇分毫。

　　只是这一次，他突然怕了。

　　他怕蓝忘机厌恶他，怕听到那人的冷言冷语，怕那人用鄙夷的目光向他举起审判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切断这处心积虑编织起的不甚牢固的牵绊。

　　“……嗯。”

　　魏无羡低下头，嗓音沙哑，喉头泛起苦涩。

　　“不妨一试。”

　　魏无羡猛地抬起头：“什么？”

　　蓝忘机转过头面向苍鳞泽，缓缓抽出避尘，负手执剑，剑尖指天。

　　“不妨一试。”

　　避尘幻化出无数的剑影，以蓝忘机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去，将苍鳞泽包围在一个巨大的光阵里——蓝忘机给魏无羡撑起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魏无羡也不拖沓，立即咬破指腹，将鲜血点在眉心，双眼紧闭，双手在胸前掐了一个度魂诀。

　　血珠在魏无羡眉间弥散成薄薄的血雾，光华自他掌心流转而出。耀眼而温暖的灵力如潺潺溪水，缓慢温柔地渗透进苍鳞泽幽深寂静的湖水中，渗透进岸边的土地里，仔细地寻觅着游荡的孤魂，让他们化去怨气，得以魂归大地。

　　魏无羡的眉头渐渐皱起，掌心红光愈发耀眼，整个苍鳞泽都被笼罩在一片猩红中。

　　寂静，依旧是寂静。

　　没有哭泣，没有哀嚎，没有声音在诉说未了的心愿——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魏无羡睁开眼，掌心合拢，深红如玛瑙的眼瞳缓缓恢复，漫天血雾悉数收回掌心。

　　“不在了……”

　　魏无羡怔怔地低语。

　　——全都不在了，一丝残魂都没有。

　　蓝忘机扬手一挥，将避尘收起。

　　“先回客栈吧。”

　　夜幕降临，群星在极高的天幕上闪耀，宛如黑色天鹅绒上镶嵌的碎钻。

　　“我会在此留守一晚，以备再生变故。明日一早返回龙渊，向兄长禀告此事。”

　　话音一落，蓝忘机便转身向鳞泽镇的方向走去。魏无羡应了一声，自然地跟在蓝忘机身后，一边穿过漆黑的密林，一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若有所思。

　　“魏婴。”

　　“嗯？”

　　蓝忘机抬手掩住口鼻，别过头，声音有些沙哑。

　　“你……”

　　一股清甜的香气正在从魏无羡身上渐渐散发出来，堪堪被滞留在空气不甚流通的林间，变得愈发浓郁沁人。

　　“唉……”蓝忘机用手指扶额，避尘悄然出鞘，悬浮于他身前，“算了。”

　　他反手一张护身符篆拍在魏无羡肩头，然后踏上避尘，破风而起。

　　……还是他离魏无羡远些吧。

　　温宁一整天都在客栈的牌匾上走来走去，不时焦虑不安地啄着自己的翅膀，喉咙里发出极力压低的鸣叫。

　　这可把阿布吓坏了——在他看来，就算是一只“凡品”，也是个凶猛的大家伙。

　　“哎呦小祖宗，你轻点踩，轻点踩！这牌匾要是掉下来，我的脑袋也得掉下来了！”阿布紧张兮兮地抄着袖子一边急得团团转，一边费力地仰起头盯着温宁的一举一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盼着蓝忘机和魏无羡早点回来，赶紧把这小祖宗从牌匾上请下来。

　　夜色已深，龙渊雪山的脊背在月色描摹下显得愈发锋利而神圣。高空中的流云肆意舒展着身躯，将月亮藏在浮动的广袖之下，晕开薄雾一般淡淡的月华。随着一声遥远的剑啸，一道冰蓝色的灵流穿云而过。御剑之人白衣如雪，墨发翻飞，发尾卷着丝丝流云，稳稳地停在了客栈门前。

　　“呀！含光君回来了！”

　　温宁眼珠一转，见着蓝忘机是只身一人，随即展开双翼，猛地向后一踏，借势冲天而起。

　　“温宁回来！我在这啊！”

　　温宁猛地一个急停，因为停得太猛还没有落脚之处，于是形容狼狈地向后翻了几个跟头，直接摔在了客栈屋顶上。

　　“含光君！你等等我啊！”

　　蓝忘机跳下避尘，额角狠狠一跳。

　　阿布看着掉落的瓦片，先是心疼地一激灵，随即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黑影从街尾咯咯哒哒的奔了过来——那影子蹦蹦哒哒的，还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正横冲直撞地向客栈跑来。影子上好像还坐了一个人，正在向他们招手。

　　“这是……”阿布艰难地辨认着，用手挠了挠后脑勺，“……驴子吗？”

　　温宁抬起一只翅膀遮住双眼，整个鹰向后倒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

　　不忍直视啊……

　　蓝忘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动作迅速地收起避尘，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

　　只有阿布拍打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兴高采烈地站在客栈门口，等着帮魏无羡牵驴。

　　“吁——诶！小苹果停下！停下！”

　　魏无羡手里的树枝上绑了个苹果，身下的花驴子就一直疯魔似的追着苹果跑，不管魏无羡怎么拉拽缰绳，这家伙都跟疯了一样一往无前。快要冲进客栈时，魏无羡一把捞过苹果往半空中一抛，随着花驴子的急刹车纵身一跃，正好落在阿布面前。

　　驴子一口咬住了苹果，发出一声愉悦的喊叫。

　　“呼……”魏无羡叉着腰，吹了吹额前垂落的碎发，“含光君呢？”

　　温宁从屋顶飞了下来，乖乖地停在魏无羡肩上。

　　“额，大概回房了吧。”

　　“嗯……”魏无羡用手托着下巴，神情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

　　“诶，小兄弟。”魏无羡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个坏笑，一把勾住阿布的脖子，“你，帮我个忙呗……”

　　“含光君？”

　　蓝忘机褪去衣袍，摘下抹额。

　　“含，光，君……”

　　蓝忘机把长发散开，缓缓地踩进浴桶。

　　“蓝二殿下？”

　　蓝忘机单手扶额，微微叹气。

　　“笃笃笃……”

　　细微的敲墙声响起。

　　“二哥哥，二殿下？蓝湛？”

　　蓝忘机嘴唇一抿，抬起手指，熄灭了桌上的烛台。

　　“我知道你没睡，我看见你在沐浴了。”

　　“你！”

　　蓝忘机神色微变，扬手一道灵光，用细密的冰雪将整个房间的墙壁连同门窗都覆盖了起来。

　　“哎呦含光君，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你我都是男子，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我就是想让您带我去龙渊里面看看而已。”魏无羡背靠着墙壁，用手撸着温宁的羽毛，“看在我帮你引出巨蛟的份上，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

　　“而且，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带朋友去家里做客，北君陛下不会介意的。”

　　“……不是。”

　　“我千里迢迢从云梦过来，就是为了去龙渊一览龙神族的风采。”魏无羡对蓝忘机的低声抗议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做梦都想去云深不知处看看，你就圆了我的心愿嘛好不好……”

　　“不好。”

　　“……”

　　魏无羡撇了撇嘴，一皱鼻子，肚子里坏水直冒。

　　蓝忘机听着隔壁没了动静，心里还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不过他并没有去理会这奇怪的感觉，而是静静地闭上眼，沉下心思，开始整理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魏无羡，巨蛟，失踪的魂魄。

　　为什么在他下山的这一天，就刚好遇到了魏无羡呢？

　　今天在珠玉阁门前那奇怪的感觉，还有苍鳞泽畔那些并不属于他的心绪，又是从何而起？

　　火焰燃烧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蓝忘机睁开眼睛，手指攥紧，声音冷若寒冰，带着薄薄的愠怒：“魏婴……”

　　熟悉的香气渐渐弥散在空气里——魏无羡的衣服早就沾了寻龙草的香气，只是在湖上一番折腾被打湿了，如今被火一烤，香味就散发了出来。

　　“你走……”

　　“我不走，我就住这儿。”

　　“你昨天还不是……”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我就想睡你隔壁，怎、样？”

　　此时已是午夜，蓝忘机可不会像魏无羡那样厚着脸皮麻烦阿布给他换房间。于是他匆匆擦干了身体，上了床榻，把床帐放下，又在床帐内加了一道冰雪结界，这才将寻龙草的味道彻底隔开。

　　魏无羡还在锲而不舍地喊着蓝忘机的名字，舌头像开了花一样变着花样的说，大有吵也要把蓝忘机的吵死的架势。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隔壁突然就没了声音。

　　蓝忘机长舒一口气，刚要合眼，却骤然一阵心慌。

　　不对劲。

　　他翻身下床，迅速穿好衣服，额角莫名沁出一层冷汗。

　　……巨蛟食人血肉精气，却不能炼化魂魄，为什么珍珠女的魂魄会无故失踪？

　　蓝忘机来到魏无羡房门前，不顾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一把推开房门——

　　窗户大开，冷风呼啸着倒灌进来，吹起蓝忘机的衣袖。微弱的火焰还在角落里燃烧着，桌上放着阿布沏好的龙须茶，一根羽毛从窗台上被风吹起，颤颤巍巍地落在地上。

　　房间里空无一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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