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岁

　　周廷正就那样被留院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以奇迹的自愈能力，自己起了床。这守在他床边的何朗，见他要走，只得将医生叫来。可最后还是周廷正靠着昨夜还歪着在，才归位的下巴，就相当有本事凭着自己一身已无大碍的伤，和一番店里不能没有他的说辞，让医生将他放走了。
　　何朗见他坚持，只得同自己做思想工作，他自己的伤又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不在乎自己干嘛替人瞎操心，于是将自己说服，不拦着他。只是叫了个出租车，送他回去。
　　正好是周末，何朗那边的事虽然出了点小意外，好歹也在预料之中完成了。如今正好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明天就要回渔樵镇了。
　　于是特别想逃离医院，早上说要回来的时候，周廷正十分亢奋，一点不觉得身上的瘀肿有任何问题。可是终于离开医院回到自己小破屋楼下。一想到要爬上那么高的地方，他就觉得浑身痛得厉害。他这破出租屋落在这处地方，连个电梯都没有。
　　幸好，他身边有个免费陪送的老同学，他看了看帮自己领着一包药的何朗，一副十分为难不好意思劳烦别人的表情露了出来，“何朗——”
　　“我扶你上去吧，你家住几楼？”何朗用他相当敏锐细致的观察能力，很快就判定这栋楼是没有电梯的。
　　这大白天楼道里光线还不太好，不知道都住着些什么人，楼梯丢了很多烟头，整个楼梯间充满了烟味儿和一股只有在公共厕所才能闻到的那种味儿。
　　“在楼顶。真是太感谢你了，田欣和冯筝都是女孩子，不方便叫她们来，我这边也没什么朋友，麻烦你了。”他本来是有几个朋友的，不过他们比较胆子大，将他从工厂里坑出来做生意，结果没几个月就集体往另一个城去了。当初说好的要帮他的，整得他刚开业就差点破产，幸好半途捡了个人，发现她竟会管账的，真是帮了自己大忙。
　　何朗将他伤得还不算太重的左手抬起来挂在自己肩膀上，小心得扶着他的后背，让他抬脚一步步的走上去。
　　昨晚那场围殴，将周廷正右手中指打骨折了，手臂，两根腿，肚子，特别是脸，那打得几乎是没样子了。
　　正等着他好不容易爬上天台，忍着一身的痛，喘着粗气，才见着日光的时候，装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何朗只是让他靠在扶手边上，替他拿出他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摁了接听才递给他。周廷正那右手因为一根指头伤重，几乎等同废了，接电话，只得用左手，还没等他将听筒靠近自己耳朵，就听见电话那头大喊大叫道，“你怎么就出院了？”
　　此刻正是太阳明媚的八点半，马路的早高峰已经堵在路上。电话那头的吼声，正是如他在显示屏里看见的名字的那个人，田欣，三千岁的财务总监。
　　“没事儿啦，不就是几处瘀伤嘛，养一两天就好了。”周廷正蛮会这种把一切事都说得风轻云淡，还拿自己的身体不当肉身。
　　田欣没办法，只得随他去，反正瞎担心也没屁用，“我还想着给你拿些吃的来，看来得浪费了，还是买双份的。”
　　周廷正想着，昨天去医院浪费了两个小时，今天又醒这么早，特意买了早点去看他，结果还扑空了，“买的什么呀？”
　　只听那头的女声很淡定的说，“粥，白粥，我自己煮的。”
　　“哦，你可以拿回店里，放冰箱冻着，我中午过去吃。”田欣这样对自己好，他知道。
　　“还是算了吧，你别过来了，我昨晚让筝筝把外卖电话掐了，要是这几天店里客人太多了，我就替你做主让他们去别家。你放心，店里有我，你养好了再回来。”那头是下楼梯，鞋子蹬在楼梯地板上的声音，田欣，再怎么他也觉得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是靠得住的。她有些聪明，遇事会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虽然容易冲动一点，但很快就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廷正对她的好意，总是时不时的表现出一点点抗拒，他嘴上说得很明白，可实际总是不忍心伤了她的心，毕竟，他店里的账还是得要人管管才好。
　　他半开着玩笑，“好吧，我不在，店里都叫你做老板了。”
　　“呸，谁看得上你的小破奶茶店，就先这样吧。”挂断电话之前，他终于还是听到那头的一个松气的笑音。
　　情人不可能，如果她愿意，他到还挺乐意认她做妹妹的。虽然自己不缺亲妹妹，但是因为出来的早，不怎么和亲妹妹生活过。现在想想，这么一个在自己身边，还挺知冷知热的女孩，可不就是比亲妹妹还亲吗？都管自己要钱，田欣要的是工资，亲妹妹要得没办法。
　　何朗等在一边的时候，已经将楼顶上这片有限的灯光看尽了，这那里像是有能住人的地方呢？只有楼梯口出来的旁门，一间用两把锁头锁着的屋子，那屋子对着他们没开有一个窗子，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何朗问他，“你是想上来吹风啊？”
　　“哈——，贫穷限制人们的想象，殊不知富有也是如此。我家就在这儿啊，要是在我口袋里，帮我开个门。”说着周廷正就将自己胯骨提出去，他的钥匙是和店里的钥匙分开的，放在牛仔裤的后裤兜里，他自己扭手去掏还挺麻烦的。
　　刚说完话，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他这不就是意味着自己主动让人……。只见何朗并没有说什么，面上也是特别平静，两根修长的手指摸到他口袋里，捏着钥匙就去开了门。
　　正在周廷正还觉得尴尬的时候，这间破旧简陋屋子已经露在何朗眼前。
　　一张很小的铁架床，一个衣柜，一台小冰箱，一口电饭锅，阳台挂着衣服，一眼就能将他的家底看出来，如果不是书桌上还放了一把吉他，何朗简直就是看不出来这里还生活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的地方。丝毫没有一点朝气的样子，活像是养老院里的摆设。
　　何朗看了一眼已经在屋子里的周廷正，眼里不知是不是嫌弃的目光，看着周廷正没有说话。
　　“那个，小破地方，不要介意，哈哈～”周廷正也没管太多，自顾自一瘸一拐的坐在自己的床上。冬天挺冷的，可他还不习惯将自己的床铺得太厚，就薄薄的一层棉毯子，五颜六色的被子床单和枕头，虽然看着有些邋遢，但好歹是真的很干净。
　　“我经常住店里的，很少回来，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下，聊会儿天再走吧，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吗？”不知怎么，就觉得这位昨晚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人，突然就觉得能亲近起来了。
　　何朗一进屋就将这里看了个彻底，也就没什么好看的，将药放桌子上，自觉的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桌边，“你怎么住这里？”
　　因为何朗觉得，三千岁虽然不大，但是看起来却比石南路前面那条街的购物广场推车卖的好多了。怎么也住这样的地方，不说里面如何，起码这在天台也是……难说了。
　　何朗知道周廷正家里从来都很穷，何朗刚刚和爸爸妈妈到荷西的时候，他穷得连块买糖奶糖都吃不起。只是后来自己初中没上两年，又跟着爸爸妈妈搬走了，再后来，就没他家什么消息了。
　　那时候，因为和周廷正不在同一个初中，只是偶尔周末的时候一起约着去玩过几次。他们家搬走的时候，周廷正还送了自己一整套他自己画的明信片，那是十五岁的周廷正花了半个月才画完的，全都是荷西县大街小巷的标志性建筑，还挺那么一回事儿的。
　　周廷正打小学习就特别不好，净喜欢一些“旁门左道”，画画、唱歌什么，那些男孩子不会玩不会碰的东西。还记得有一次周末，他们一起约着去钓鱼，周廷正同他吐槽他们的老师当堂将他的画纸抽走，举在手里，同全班的同学说他，不学无术，这么大的人了还画这些鬼玩意儿。
　　虽然被当堂揭露臭骂了一顿也觉得没什么，还能拿来同何朗说道，可之后再也没见周廷正再画过画，大概还是因为被伤了自尊。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他家里有钱，兴许还能将他送进艺校里，可这都是后话了。毕竟他爸妈不过是小学文化，一个有小儿麻痹症，一个工地做水泥工，能拿出钱来养活他们三个孩子就算不错了。
　　人就是贱，越生越穷，越穷越生，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怎么也没把周家给抓了。生了三个孩子，几乎要挨着来，他周廷正的弟弟就比他小三岁，他妹妹比他小五岁。那养得简直没话说，一个比一个残，上了初二的周廷正六就和小学生差不多，还是那种平均样子小学生。他弟弟大冬天永远流鼻涕，听说有气管炎，没钱治，她妹妹更是病秧子，活活养到将两岁才能站起来走路。
　　相比于穷得见鬼的周家，他们本来就十分富裕的一家，老实本分的遵守政策，就要了何朗一个。于是，何朗真真是富态着让人不知从那根脚指头开始羡慕。
　　两人在这间天台的破出租屋里聊了好久，才在周廷正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中，记起了飞速的时间。
　　“等会儿我下楼去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吃的吧，你别下去了。”何朗起身，将他长长的风衣摆抖下来，准备出去买点吃的。
　　周廷正没跟他太客气，“这边没什么好吃的，你出门左拐那儿有个买木桶饭的，随便买个能吃给我就成。”
　　何朗点点头，然后就将门带上，下去买饭了。周廷正又从床上爬起来，憋了好一会儿的水，这才有机会去放。
　　小破出租屋的独卫，就是将阳台挂了一帘纱布隔开成一个小空间的地方，一般他洗澡上厕所什么都不要这块帘子，当初需要挂上去的，还是因为弟弟妹妹来了。他如今手脚不方便，去上厕所当然不方便拉帘子，说不好还会闹什么笑话。
　　只见他刚扶着墙爬到卫生间，扶着墙，拉开自己的裤链，他们家的门就被推开了，他转头看了眼门，是何朗倒回来了。
　　“钱包忘带了。”
　　虽然没什么吧，可是是何朗竟往他这里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毕竟他自己心有一直有个去不掉的阴影，埋在心底很多年，最不希望自己的隐私暴露给外人看见。
　　周廷正很不好意思的躲了一下，何朗早就没什么的走了。出了门，何朗才觉得刚才的气氛似乎有些怪异，都是男的，而且不久前他就那样看过自己全身。可等他下了八层楼，出门就记起来自己是要去买饭的，于是很快就将这样的不对劲抛诸脑后，再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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