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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
“不要撒谎啊,芭禄伊小姐。”卡金帝国四王子的声音出现在背后,一只长着人脸的母马突然出现在眼前,用狰狞的目光盯着她。
张静睁开眼睛,噩梦被淡紫色的晨曦冲散,她条件反射地去摸脸。没有疤,太好了,这不是梦。我回家了。
她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光脚踩在地上,大脑被清晨的寒意彻底唤醒。
我叫张静,死时十四岁。黑发女生默念道。这是她的习惯,目的是:别迷失自我。她走进卫生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地为时间叹息。
……啊,我差点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杂乱的眉毛下是左单右双的眼皮,瞳孔漆黑如墨、虹膜的棕色像枯树皮,颧骨顶着眼眶,若是削去脸颊上的肉,就和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差不多了。还有薄嘴唇和低鼻梁——我讨厌我的鼻子。
她打湿毛巾洗脸,小心地避开那些大小不一、结痂的伤口,免得让本就不好看的脸更糟糕。眼角的淤青淡了许多,远看就像眼影,虽然不协调,至少路人不会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米斯达了。
张静扎好头发,用化妆品遮掩掉 bào lì留下的痕迹。她一边拿起房卡和背包,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叫张静,死时十四岁。母亲叫陈何璐,父亲叫张世明。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张花。”
……我很爱他们……
她悄无声息地关上门,往米斯达的房间走去,脑内开始回忆上一世:曾经我叫芭禄伊·揍敌客,死时二十四岁,家里有五个兄弟,我是长女……唯一的女孩。
“盖多,你起 chuáng 了吗?”张静敲敲门,听见米斯达在咚咚咚的脚步声中大喊快好了。于是她双手抱胸,依靠在门框旁。
伊路米·揍敌客,糜稽·揍敌客……奇犽,亚路嘉,柯特,他们是我的弟弟。张静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我的父亲叫席巴·揍敌客,母亲叫基裘·揍敌客,爷爷叫桀诺,太爷爷叫……马哈。
……我很爱他们……
米斯达哗啦一下敞开大门,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口。张静注意到他额角的头发还在滴水,明显是匆忙套上的衣服、纽扣从第二颗起彻底乱了。他本人毫无察觉,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说:“早上好,静。”
张静闻到廉价的薄荷牙膏味。太近了。她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用微笑回应他的热情。“早上好,盖多。”
现在我又是张静了,今年——不,这副身体13岁。我回家了。
他们退掉了房卡,离开廉价又老旧的旅店,在路边热气腾腾的包子店停下。
“静,这个叫什么?包,子?噢,我想要甜的。”米斯达拎着塑料袋,不断地用手试探包子温度。“它闻起来好香,里面有馅吗?”
“有,你尝一下就知道了。不,他它不是巧克力,它叫豆沙。就是……”张静不知道要怎么用意大利语解释,她拿出翻译器输入道:[碾碎的红豆。]
于是她又学会了新单词:碾碎。
“今天你有什么计划吗?”米斯达一边吹气,一边吃着包子说。
[我打算去外婆家,看能不能问出我妈住哪。但前提是,我要找到正确的岔路口,然后穿过森林,爬到半山腰上,而且还有可能走错路。别对我抱有太大希望,我是个路痴。]
“没关系,我们还有大把时间。”他吃完包子,手里捏着塑料袋东张西望地找垃圾桶,嘴里说了一串张静没能听懂的话。
[听很多新闻报纸说 zhōng guó落后,可来后才发现,其实都是谣言和偏见。和那不勒斯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干净的地方一尘不染,脏的照样没有立足之地。而且这里更安全,没有□□、还禁止 qiāng 械。]
[我喜欢这中肯的回答,很高兴你没有带着偏见,否则这趟旅行不会这么愉快。相信我, zhōng guó未来将变得更好。希望那时你能来回来游玩。]
米斯达说了一句话,张静猜那和拉钩有关,因为他伸出了小拇指。
“一言为定。”她勾住米斯达的小指,重复他新教的词语。
两人沿着公路往远处的山丘走去,道路两旁栽种的梧桐树在风中飒飒响,一群鸭子在稻田与柏油路之间的人工小溪里嬉戏。
“应该是这里吧。”张静站在一条通往山坡的泥泞小路岔口,“要上去看看吗?”
“都听你的。”米斯达顺手摸了把茂密杂草中的狗尾巴草,然后一脸厌恶地甩掉爬手上的小蜘蛛。
[这里并不发达,因为比较偏僻, fú pín 计划太难到这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听说山上还有野猪,蛇多少也会有,所以别脱离小路。而且我还路痴,就拜托你记路了。]
上去看看。真是说得轻松。张静怀念起十年后政府修的水泥路,想念她还姓揍敌客时的好身手,惦记她的念能力:世界地图。一种像加勒比海盗里神奇罗盘的能力,简直就是路痴的福音。
“谢谢。”张静抓紧米斯达的手,被他拉上陡峭的高地。“我不记得有这种地形……也许走错了。”
四周尽是直冲云霄的沙树,针一样的叶子看着就刺人,蜿蜒的小路几乎要在杂草中隐没。一只牛的哞哞声穿过林间,随风钻入耳朵。
[有牛就说明旁边有人看守,我们去那瞧瞧吧。]
他们弓着腰进入沙树林,脚下的枯叶又松软又脆,踩下去沙沙作响。在滑下陡峭的坡道后,大片的农田映入眼帘,耕地牛正在远处吃草。一个男孩在稻田里抓田螺。
“请问水库在哪里?”张静向男孩问路,后者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来者,谨慎地没说话。她笑着说:“我们是来旅游拍照的,不小心迷路了,能告诉我这里面最大的水库要往哪走吗?”
男孩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穿过一块红薯地,然后往左边的大路走到底就是了。”
“谢谢。”张静扭头看向米斯达,发现他从地上捡到两根木棍,正比划高度。“走了,盖多。”
“拿着这个吧,我看你走累了。”
“哇,你真的太贴心了。”
“静,你心动了吗?”
心动,理所当然心动了。试问谁会对这种帅气又阳光的大男孩不心动呢?
张静叹了口气,可是我累了。“抱歉,我暂时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
米斯达耸耸肩,理解地说:“好吧,没关系,和你当朋友也很不错。”
也许是被拒绝的原因,他一路上都在说话,念念叨叨地说这里像中世纪游戏。张静顺势和这位尴尬又不安的大男孩讨论起游戏,两人逐渐忘记了悲伤的小插曲。
[我记得这里,它和我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往这上面走,再路过一块墓地,拐个弯就是我外婆家。]张静望着宽阔的水面,手像风带起的涟漪一样颤抖。她握紧拳头,又松开。
米斯达安抚地拍拍她的脊背,在翻译器上输入道:[别担心,他们会很欢迎你的。然后我们就可以说再见了。]
“……也许,你可以留下来吃个午饭。”
“乐意至极,我的女士。”
用红砖和泥土搭建的瓦房坐落在道路两篇,散养的母鸡在墙角啄食西瓜皮,几个老人们在门口晒太阳,趴在主人脚边的狗见到陌生人,立刻汪汪大叫。
再往前一点,经过满是水葫芦的池塘,建在一大片竹林旁的两层楼房,就是我外婆家了。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儿时寒暑假的时光,都在这儿度过。
张静停下脚步,犹豫不决起来。
我真的要过去吗?如果和我猜想的那样:母亲还年轻,根本不认识我;再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我压根没出生,我要怎么取而代之?
如果另一个张静和我一样大就好了。
“走吧,静。”米斯达牵起她的手说:“要到家了。”
是啊,不管怎么样,只有确认现状才能进行下一步。我逃不掉。
如果、万一是那样,我会 shā 掉多出来的人,这里是属于我的,神答应过我……骨骸收集完。那些苦难,无尽的战斗和血肉,幻影旅团、十老头、猎人协会……还有卡金帝国。
我为了一气之下犯的过错,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行走在自救和罪恶的道路上。
那些被我 shā 死的人,他们都在看着我……
也许我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
这是烈火的洗礼,我注定要光着脚走过滚烫的地面,完成我的救赎。
张静来到种了梨树的前院,看见一位即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正在门口下剥花生。
……老妈?
那个女人看见我了,她把篮子放在一边,把手放在凸起的大肚子上。
“你们是谁?来旅游的吗?”
“对,我们想过来拍照,不知这么回事就走到这了。”
“哎呀!这里有啥玩的,就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大山沟里全是虫子。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这位是谁……男朋友啊,还是外国来的?那厉害了,看着个挺高,也挺帅的嘛。你眼光真不错。来来来,坐坐吧,歇歇脚!看你们也走累了。”
张静看着她扶着腰起身,大脑叫唤着上去帮忙,叫却扎根了。米斯达看看孕妇,又看看她,问:“静,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
女人从屋里拖出来俩张椅子,张静的身体这才恢复运作,赶紧上前帮忙。她把自己的位置安在母亲身边,背对着房子望着铺着谷物的前院。
张静咧着嘴,心情苦涩地说:“你就这么放心我们啊?”
“说来奇怪。”她说:“我看你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倒抽一口冷气,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
操!
在张静低下头遮掩泪水时,背后传来声响。她能从轻轻的脚步声中猜出,这是她的外婆。母女理所当然的讨论起两位不速之客,趁这个机会,她连忙擦掉眼泪。
“我们待会要吃饭了,你们要一起吗?”女人问。
张静摇摇头,连忙拒绝。
“但从山上去到镇里要好久,来吃饭吧。家里不缺一双筷子。”
“不用了,真的谢谢你了。”她挤出轻松的笑容,“待会我们再拍几张蝴蝶的照片就走了,下午还订了火车票。”
“噢,那好吧。”
张静吸了吸鼻子,想走却又迈不开腿。她示意对方的肚子,用好奇的语气问:“几个月了?”
女人脸上浮出慈爱的笑容,“快生啦!”
“你想好她的名字了吗?”
“他在我肚子里都不怎么动,也不知道是安静呢,还是懒。”她注视着张静的眼睛,半开玩笑道:“蓝怎么样?谐音懒,一个小懒虫!”
“不,还是叫静吧。安静、冷静,挺好的。”
“听起来像是女生的名字。”
“……我赌是个女孩。”张静咬紧牙关,摆摆手说:“不聊了,我们先走了,你去吃饭吧。”
“再见!慢走啊!”
张静拉起米斯达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划过脸庞低落在地,湿润的泪痕由风吹干,接着再度被泪淌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心想,这是真的。我根本控制不了,和死时一样。
“静,你还好吗?”
不,我要死了。我再看她一眼,再多待那么一下子,我会发疯,会死。
他们在视野宽阔的半路上停下,左手边有广阔的湖水,靠近岸边的水中长满了荷叶。这是张静儿时抓蜻蜓的地方,岸边的草地比记忆中的更翠绿。
“这里不是我家。”她努力平复声音,想让哭腔不那么明显,可失败了。她用中文发泄地说:“为什么……我不明白,那个家伙答应我了,神说:回家吧。但这根本不是! cāo 你 mā 的神,它他 mā 的就是畜生!”
“我乖乖照它说的做,到处抢夺骸骨,有一些甚至是那些人的一部分……我照做了,把他们的骨头抽走……我,我想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必须做,必须回去。真是奇怪,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现在依旧是多余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米斯达用手擦掉她的泪水,嘴里说的话温柔得像 cuī mián 曲。“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走错路了吗?”
“……对啊,我走错了。”
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中升起: shā 掉他们,再自我了结,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张静拍开米斯达的手,不顾一切地冲回悲伤之地,她看见母亲和外婆正在准备饭菜。shā 了她们……本来就是因为他们总爱无端的迁怒,喜欢把生活中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盼望着和我吵架,借机来教训我。不然我怎么会死?
她站在血泊中放声尖叫,听见有人吹着小曲走近了。
张静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从米斯达的怀抱中抬起头,看向身后明显被快乐笼罩的人。那个苗条的男人肩上扛着鱼竿,手里拎着桶,一条鱼在里面扑腾。
……老爸。她目送着他离开,后知后觉发现,原来他年轻时这么瘦。
xuè腥的念头淡去了,再过一个月,这个世界的张静就会诞生。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你不会吵闹,只叫我担心。]
张静看着屏幕上的字,擦掉眼泪继续说:[我不想留在这了,你觉得去哪好?]
[静,和我回那不勒斯吧,他们都会欢迎你的。]
[我想和你讲个故事。]
[说吧。]
她看向天边的云彩,觉得世界如此美丽,生活如此美好。但一切都和她无缘。
张静叹了口气,输入道:[和所有故事开头一样,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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