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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战况越来越紧急,沛城百姓人人自危,街上已经鲜少能见到人影了,大街上空得像一座鬼城,买胭脂水粉的小贩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云吞摊却依旧设在路边,老板肩头上搭着毛巾,没有人在吃云吞,老板落寞地坐在给客人准备的木头凳子上,捧着一碗凉透了的云吞,眼神空洞,偶尔回魂似的大声吆喝一句:“云吞嘞,好吃的云吞——”
四下空荡荡的,哪里又有人应。
“都是什么世道啊。”蓝衣心里暗叹一声。
不多久,云吞摊子也不出了,大概是老板终于承认出了摊子也卖不出去云吞了吧。
蓝衣找不到工作。工地上,那些地主、工头早就带着妻子老小逃难去了。蓝衣无法,又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能离开剧场——他还要吃饭。
渐渐街上只剩下跑来跑去卖报纸的报童清脆而慌张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断断续续的声音,报童的声音仿佛带了哭腔,他们也害怕,害怕天上突然就落下炸弹,害怕自己连疼都来不及疼,就不明不白成了战争的牺牲品。
蓝衣已经没有余钱买报纸了,他只得在报童的叫卖声传来时,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关于战争、关于海城的战事。
好在,一直没有关于海城的消息——对蓝衣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天气渐热,蓝衣将那件旧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处,擦去额上的汗——师父帮他把头发剪过了,方方正正的寸头,凉快还方便。
他还是打算去一趟海城,若是自己亲眼所见海城安稳,到底还是比单看报纸更放心一些的。
哪知蓝衣准备动身的前两天便出事了。
这天蓝衣如往常一样走到街上,想着碰碰运气能找一份短工干干,却远远听见报童颤抖的声音——海城失守了,守城的李将军不知所踪。
蓝衣抓住一个还在奔跑的报童,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海城失守了?”
那报童被蓝衣凶狠的表情吓着了,缓了缓才回过神来,点点头,但神情依旧很懵:“嗯,失守了。”
“李将军不知所踪?那他的女儿呢?”蓝衣的声音颤抖不已,肩膀也有些发颤。
“报纸上没有说他的女儿去哪里了,”报童哆哆嗦嗦,“但是传闻李将军因为守城不……不利,已……已经被遣送,秘密处……处决了。”
“处决了?”蓝衣喃喃道,有些不敢相信。李将军一向忠于职守,竟然说处决便被处决了?
“多谢你。”蓝衣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了,于是放开那报童微微欠身,表示了歉意,又快步离去。他想,还是应该早些去海城的,早些看看星儿是否无恙。
奔跑,无尽的奔跑——这时铁路已经不再发车,路上没有车夫——即便有,蓝衣也没有钱坐车。他只得凭着当年去将军府时的记忆,奔跑,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奔跑。蓝衣累得脱力,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却不敢耽搁太久。
“星儿,”蓝衣口中喃喃,累极时,他两眼发花,幻觉让他几乎觉得星儿就站在眼前了,她在笑啊,她在冲她开心的笑啊。
想到这里,蓝衣突然就觉得好多了:是了,星儿在等她的。于是直起身子,将袖子高高挽起,继续向前跑。
一天。
两天。
三天。
海城离沛城果然还是远的,蓝衣恍惚间想起那日他与星儿的对话:
“路途这样远,你是怎么过来的?”
“想你还怕路途遥远?”
彼时,两颗心靠得这样近。
现时,我与你,隔得这样遥远。
……
蓝衣看见眼前熟悉的建筑物时,已经接近虚脱,他到了,终于到了。他扒在将军府前门旁边的柱子上,大口喘气,发梢上的汗水聚了一颗又一颗,顺着面皮滴落,汗水流进眼睛,涩地他几乎睁不开眼。
耳鸣,他强撑着直起身子,想要进门,却隐约听见质问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她?她不过是个孩子。”
杀?
孩子?
杀了谁?谁被杀了?
孩子?
破碎的字眼涌进蓝衣的耳朵,他双手颤抖着几乎就要推门而入,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胆小?不是的,他喃喃道:冷静,冷静。
门内的声音逐渐清晰:
“将军!不杀了她,难道留着她日后找我们报仇?”
“无药可救!”换了一个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那两个人,大约是要出来了,蓝衣冷静下来,三下两下翻上屋顶藏好,打算等人走了再进去看看。
死人了?蓝衣心乱如麻。
大约是……是……,啊是了,大约是哪个与李将军交好的某个年轻军官吧。蓝衣开始不断找理由安慰自己:他要冷静,他还要去找星儿,他毕竟是要站在她前面保护她的。
出门的是两个军官,笔挺的军装,有军衔,看样子应该级别不低。蓝衣盯着二人,见他们一路走了很远,拐过弯去彻底看不见了,这才翻墙进了将军府。
鲜血,蓝衣看见将军府的青砖地上斑斑点点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蓝衣咽了咽口水,顺着血迹向前走,向前看,有一具……一个人倒在那里——那是一个年轻的躯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她浑身是血,长裙甚至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的死相诡异而美丽,像一朵,安静的曼珠沙华。
蓝衣一眼认出来,那是星儿,他的星儿啊。
“地上冷吧,”蓝衣喃喃,“我来接你了。”
他终究还是食言了,他曾经说,他是要站在她前面的。
晚了,还是晚了。
蓝衣抱起星儿,他没有掉眼泪——这样的世道,早就榨干了他所有的眼泪;又或许,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事实,星儿不过是睡着了,她终归是会醒,会回来的。他几乎是麻木地抱起星儿,将它——她紧紧搂在怀里,血水蹭满了蓝衣仅有的那一件衬衫,蓝衣却丝毫没有感觉,手臂越搂越紧。他将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脸上,他想让她暖和一些……
他想,至少要给她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她好好睡着。
“你想去哪?”蓝衣低声问怀里的人。
没有应答,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蓝衣愣怔,半晌,晓得星儿到底是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眼睛发涩,眼泪顺着眼角聚集,大滴落下。
蓝衣抱着星儿,双腿发力准备站起来,背上却突得一凉。
“你是谁?”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手上拿着枪,枪口抵在蓝衣的背上。
“蓝衣。”蓝衣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真名叫什么?”
“蓝衣。就叫蓝衣。”
“罢了,你将手上抱的那个姑娘给我,就走吧。”那人将抵在蓝衣后背的枪收走,低声叹了口气。
“是你杀了他?”蓝衣却突然转身,眼神冰冷充满杀机,他几乎像是一头即将爆发的野兽了。
“若......若他承认了,我便撕碎了他。”蓝衣这样想。
“我......”军装男人一时语塞,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良久,才长长叹一口气,道:“是我没保护好她。我......我就不该带着那个畜生来。我们看着星儿从小长大,他却......却这样心狠手辣。”男人的声音有些哑,混杂着一些听起来像是哽咽的气声。
“你认得星儿?”男人这时才想起来回到正题,又突然如恍然大悟般,长叹一声,“原来你就是蓝衣,星儿常常提起你。”
“你是谁?”蓝衣警惕丝毫不减,他常年待在剧院这样风流的地方,识字不多,人情世故见得却是不少。多少乡绅表里不一,面上泪眼婆娑心理却喜不自胜的人数不胜数,谁知这哽咽的人是好是坏。
“我姓陈,跟星儿她爹是同学,我守在城南的,李将军守城北。”
“星儿管我叫老陈。这丫头总是这样没大没小。”男人说着,慢慢笑了,眼角有一滴泪水,大概是回忆起从前星儿古灵精怪时的样子了。
“老陈?”蓝衣仔细回想,啊,是了,星儿从从前常说老陈的犯傻的事情的,蓝衣抬头看了军装男人一眼,长叹一口气,“罢了,我知道了。只是,星儿应当是想葬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的,你好生照顾她。葬下了,记得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个自然。”男人一口答应,旋即皱了皱眉,“只是,星儿我要带去台湾安葬,你也跟来吗?”
“台湾?”蓝衣愣怔,低声喃喃,“竟,竟要葬得这样远吗?”
“台湾好看吗?”蓝衣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大概……是好看的。”老陈不能确定,他别无他法,他已接到死命令,全军渡船撤到台湾,星儿若是留在这里,他怕无人照看。蓝衣不过一介戏子,漂泊不定,人可流动,坟头却是死的。他其实看清了蓝衣愣怔的神情,心有不忍,却不得不将星儿带走。老陈不想星儿的坟头日后杂草丛生,于是便狠狠心,想将星儿带去台湾安葬。
“你可要一起跟来?”
“不了,”蓝衣突然笑了,“师父还在这里,他年岁大了,可不能没人陪着。再者,我留在沛城,替星儿照看她爹吧。李将军大概不会愿意去台湾的。”
“好。待我安顿好,便写信知会你。”老陈伸手抱过星儿,也是紧紧抱着的姿势,起身,站直,踏着军靴缓缓走远。
这下,真正的天涯两隔。蓝衣笑,低下头,眼泪沿着面颊一滴一滴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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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呐,我居然二更,呃呃呃就晚了一咩咩也姑且算二更吧(//∇//)。这。。。应该不会变成坑的,而且emmmmmmm快要结束了。
共勉共勉
而且!这一章挺长的有木有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