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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
夜里,厉风呼啸,夹杂着纷扬细碎的的小雪。在芷清阁用过晚膳,说了些闲话。舅母遣人炖好了川贝雪梨昙水羹,说是要给老太太送去。懿也就起身告退,回了疏竹院。老太太越来越不好,当年自己进府的时候已是咳喘孱弱,想这十数年的拖延支撑已属不易。
回到别院,檐下一溜纱棉竹篾的大红灯笼,映照于积雪的地上,竟有些迷离恍惚。阿寸已侯在小门外,打了个千叫声“小姐”再无二话。懿不是个寡言的人,偏偏对着阿寸,也无话可说。
主仆二人进屋掩上房门,阿寸将懿褪下的芍色织金带裘袖棉夹袄披挂于椅背,仔细移近炭炉。疏竹院白日也有四五个丫鬟小僮,但都不住这里。一直只有阿寸,在那间背阴的房间,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她原是舅母身边得力的仆人,却被调入这别院。对懿,舅母也算恩宠有加。
桌案前未读完的手抄小笺拿起又放下。这几日,总觉得身上疲乏,连累人也愁肠郁结。阿寸添完新炭再无事,只垂手立于门口,眼盯着炭炉不知在想什么。懿自顾自解衣宽带,说:“阿寸,你也早些回房睡吧,夹几块烧着的炭去,那背阴的屋子最是湿冷。”
看着懿上床合被躺下,阿寸才夹了些炭离去。躺在床上,身下暖融融,想是阿寸老早就烧着炭吧。一时竟昏昏睡去。不知何时,听得院门开合的声音,靴履踏雪的咯吱。大概是小玄子回来了,正轻声问阿寸话,也没听清。过不久,只听他站在门口嘱阿寸回房歇息,然后是隔壁房门开了又合,四下终于静谧无声。懿恍恍惚惚又睡过去。
正酣睡,突然有人掀被而入,夹着些许寒意。
“阿寸又没把门关好?”“关好又怎样,我自有我的手段。”
懿翻身背对,“哼!不知谁整日自诩英雄豪杰,却是溜门撬锁之辈。”
受了这番奚落,他也不恼,只是扬臂将快倚到墙角的瘦小身子揽入怀。懿睡意顿消。
噔的坐起,瞪眼骂到:“李玄霸,你够了啊!得寸进尺了,你还!”他只不作声。懿越发气恼,却笑了,“你皮糙肉厚不要脸面,也别毁了我的清誉!”廊前灯笼的红影投在纱窗,只见这蛮牛叱牙裂嘴的笑,一口白牙。
也不是谨守礼道的人。只可恨这蛮牛得了一日便宜,此后就食髓知味了。自那年懿大病的时候,他来探慰,见寒夜里枯坐床边说话甚是辛苦,准许他睡另一半床,从此就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十岁这样,十四五岁还这样。
后来这厮更是以不愿和塌塌鼻同住一间为由,也从芷清阁搬入,住进当日李亦休的房里。此后总是趁夜半无人之时挑开插梢,摸到床上与懿夜谈,有时也同榻而眠。小时候倒还规矩,床分两边各睡一边。可恨现在,却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了。
狠狠踢他,纹丝不动。看懿笑里藏刀,眼露凶光,恨不得咬死他的决绝,这厮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外侧移了移,好歹空出了一半床位。
恨恨的复又躺下。想不到那日一时心软,竟就引狼入室了。懿赌气将被子卷裹在身下,与他隔开。天寒地冻,冻死这蛮牛!他终于不再轻举妄动,只是紧紧贴着懿背后的被子,呼吸间是浓郁的酒香。想起李亦休当日说的,酒乱心性。
酒乱心性。是在李大公子大婚的夜里。
当晚婚宴喜酒,几个孩子窝在角落里,开了桌上摆放的酒坛。浓郁清幽、芳香扑鼻。自己也兴起,一杯接一杯的喝。后来满天满眼的红,让人心荡神移。回到院中,借着酒劲说了些胡话,还要与李亦休签上定情笺。那晚,李亦休倒是签了,自己却把笔掉了……
那晚酒乱心性。那晚筝就断了弦。
许多年后,当懿仰视着这个签过自己定情笺的男人,几次,想起了那支掉落的笔。墨迹点点。
鼻间呼吸着浓郁陈香,才想起多年以前的事情。而今,那慕容氏所生的承宗、承道两个小儿都已经在我们当日的书斋跟读习字了。这些年,李大公子又纳了两房小妾,一个也已身怀六甲,不日即将分娩。慕容氏自早产生下承宗这个长子谪孙后,便体弱多病,往来更是少之又少。倒是那李承道,偶尔在游廊亭台遇见,总是“懿姑姑,懿姑姑”叫得亲近,惹人怜爱。
突然想起,今日正是大寒。李亦休入兵营,整整四年。
枕畔,那厮鼻息平缓已安然恬睡,懿狠狠的转身掐了他仅着单衣的胳臂,仍是熟睡不醒。气恼的将被子与他盖上,终于难敌困倦,恍恍睡去。
睡意正酣,犹觉腮边微痒,似有人抚触,以为是梦。后又移转唇瓣,浅触轻吻,直到锁骨和更深……猛的睁大眼睛,一张放大的脸,模糊却熟悉。李玄霸。抓住他抚于腮边的手,偏头咬下。恨不能咬开那皮肉。这厮也不敢呼痛,暗自忍耐。
懿蹬被坐起,“李玄霸,你才多大年纪?竟就成了猥琐无耻之徒!你,你也太……”龌龊下流四个字骂不出口,眼泪却下来了。羞恼怨恨悲伤……所有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那厮见此景也呆住了,楞楞坐着,手足无措。哭了许久,似乎将这多年寄人篱下的孤凉一并宣泄出来。
抽泣着将这厮踹到床下,赶了出去。此后一人睁着泪眼呆坐。天色微明时才又躺下,全身累乏不堪。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想那恸哭也是极耗体力。阿寸在门外唤了多遍,才提起气力应答,“你去回了舅母,说我困乏贪睡,不必等我用早膳。”听阿寸忧疑而去,又瘫软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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