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抱抱

作者:汀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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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不多时已到了地方,进了院门,几个小丫鬟正坐在石阶上说笑,见以岭来了,都笑着站起来相迎。

      以岭走进去,只见里面寂静无人,小丫鬟指引着,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到里间来。”

      一转过去,就看见老太太正歪在炕上,看摆在炕上的炕桌上摊着的几本字画呢。

      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多日来积压在心里各种复杂矛盾的情感顿时喷涌而发,以岭一阵风似地扑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老太太直哭了个天昏地暗。

      冷不防老太太倒被她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就看见以岭朝自己猛冲过来,慌得忙喊:“仔细摔着!”话未落音以岭已在自己怀里了。

      地下站着伺候的婆子都笑起来,说道:“怎么四姑娘病了一场,就变得这么莽撞了。”

      老太太一面拍着以岭的背给她顺气,一面开怀笑道:“可见这病是彻底好了,幸亏我这一把老骨头还禁得住!”

      以岭这才察觉自己刚才冲撞了老太太,心中后悔不迭,忙起身把老太太四下察看一通,见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破涕为笑道:“我这么久没见老祖宗了,这一见,竟忘了规矩了,老祖宗可怜我,饶了我这一次吧。”

      老太太含笑宠溺地在她轻轻鼻梁上刮了一把,笑道:“傻丫头,奶奶疼你还来不及,你这样我看了心里才高兴呢。”

      地下有婆子接口笑道:“四姑娘病着不知道,先前老太太脚好着的时候,天天去瞧姑娘,后来病了,还天天打发人过去呢。”

      以岭仰起小脸,眼中尚含泪:“都是我不好,不能来瞧老祖宗就罢了,还惹得老祖宗替我操心。”说完又紧紧抱住老太太不肯撒手。

      老太太被她逗得笑个不住:“好,好,以后要多来陪陪我这老太婆才好,不然,我可不依!”

      以岭听了这话,也笑得咯咯地,在老太太怀里足足滚了一圈,才肯安安分分地坐好。

      那边有婆子依言过来摆了几样细茶果在炕桌上,以岭拈了一块马蹄糕慢慢吃着,老太太在边上慈爱地看着她。

      吃着吃着,以岭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在一堆果子里细细挑选一遍,选了一块火茸酥饼递到老太太嘴边,撒娇般地说道:“老祖宗也尝一尝。”

      老太太咬了一口,以岭笑嘻嘻地说道:“老祖宗吃甜的会牙疼,要这个酥酥脆脆的吃着才好。”

      老太太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我吃着很好,你也尝尝。”以岭点点头,一边吃一边偎在老太太身边和她一起看刚才的字画。

      看上面是几幅写意花鸟图,其中一篇荷花,画的尤其传神,见以岭很有兴趣的样子,老太太乐呵呵地说道:“这是前些日子我叫你姐姐们画的,正好这段时间闲着,我瞧着不错,也是解个闷。”

      以岭忙附和道:“正是呢,我看比专门从外头请的人画的还好呢,尤其是这幅。”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那幅荷花图,老太太听了也细细欣赏了一会儿,才说:“不错,这是你大姐姐的。”

      见她一直眼巴巴地瞅着画儿,好像看的入了迷,老太太便说:“你要是喜欢,我叫人送到你房里去就是了,也没什么。”

      以岭忙说:“老祖宗使不得,这是大姐姐特地为您画的,是姐姐对你的一份心意,以岭怎么能夺了老太太的爱物,又辜负了大姐姐对你的孝心呢。以岭在想回去以后怎么开口求大姐姐教我画画呢。”

      听见她这样说,老太太更乐了,笑道:“原来你这丫头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呢,我倒小看你了。”

      以岭吃完一块糕,从炕上下来,说道:“老祖宗,我该去瞧瞧太太去了。”老太太听了,也说:“是了,我倒忘记了,也罢,你去了,略坐一会儿还到这里来,咱们再说会儿话。”

      以岭忙应了,方退出去。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穿过一个穿堂之后,便到了侯夫人的住处了。有婆子看见她,笑容满面地接上来,手指着仅靠正室东边的一间耳房道:“太太在那里呢见客呢,不妨事,姑娘进去说话。”

      进了屋子,侯夫人正和几个女人说话,见她来了倒有些意想不到的形色,以岭忙问了好请过安,那侯夫人也淡淡的问了几句话,以岭都一一答了。

      不过略站了一会儿,也就出去了。

      这里侯夫人见以岭走了,那几个婆子看出侯夫人对以岭并不甚在意,都没敢把话头往她身上扯。因说道:“也多亏了太太介绍的那位好先生,我们少爷才能平安无事。”

      侯夫人道:“自从那日从我们这里出去,我这心就一直悬着,日夜担惊受怕,生怕咏曾再有什么,我也再没脸见我哥哥嫂嫂了!所以叫人打听了有什么好大夫,请了过去你们府里,听见好了,我才放心。”

      趁侯夫人正自感慨痛心,两个婆子相视一笑,都忙道:“可不是,大夫说在卧床调养一段时间就好,我们太太挂念着这边,可府里这段时间事情多,稍闲下来就急着照顾少爷,所以竟走不开,叫我们问老太太安,说过段时间就来拜访呢。”

      侯夫人点点头,一时无话。几个婆子便说要告辞了,先去那边辞老太太,侯夫人忙命人送。
      到了老太太那边,看见方才见的那位小姐正陪老太太说话取笑呢。见她们来了,小丫鬟上前来有忙倒茶让座,几个人说了要辞去了的话,老太太只说:“闲了再常来坐坐。”

      几个人出去之后,都悄悄笑着议论说:“当初少爷堪堪昏迷了一个月不醒,听说这边太太知道后急得了不得,本来就病着,这一吓更了不得,如今少爷都好了,这位太太还病着呢。”

      有一个也说:“可不能全推到少爷身上,这府里前段时间闹得可是鸡犬不宁呐,有人说啊,这位太太活活逼死了一位姨娘呢,就是刚才我们见的那位姑娘的生母。”

      众人听了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叹道:“她眼里也太容不下人了,不过是一个姨娘,坐太太的,不喜欢就当没这个人,何苦把人活活逼死。方才我瞧那位姑娘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着叫人心疼,恐怕在太太跟前时时都不自在,不过老太太倒疼她。”

      有人笑道:“我们还是干好自己的本分要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前儿在这府里跟着少爷的两个老婆子,都叫太太打了一顿板子撵出去了,那个夏婆子还口口声声喊冤呢,她有什么冤的,少爷差点没命,她倒喊冤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道:“是这样,不过当笑话说,谁当真了。”

      一行人走着,说了许多闲话,远远见那边来了人,忙止住话头,不敢再议论。只闷头走路,到了大门口,坐了轿子回去。

      这边下人服侍着大太太用过药,便都轻手轻脚退出去在门外听唤,只留下瑞香一个人在屋内照料。

      大太太躺在床上,瑞香过来帮她盖上一条薄被,大太太开言说道:“我刚才看那丫头气色倒好,这些天我也没精神气去看管她,好便好,不好老太太又该说我不尽心了。”

      瑞香便笑道:“老太太还特意吩咐奴婢让你安心养病,说一律大小事体都不要来聒烦太太,老太太想得这样周到,太太怎么还说这样话。”

      大太太听了,也禁不住笑了:“我这话也只和你一个人说罢了。不过,以岭那丫头从前胆小,说话做事总爱躲人后面,畏畏缩缩的,看着很不成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怎么吓着她了呢,所以我心里也不大愿意看见她,今儿看着倒比从前好些。”

      瑞香沉思了一会才说:“从前那还不是姚姨娘护地太厉害了,她外头来的不知道我们这府里的规矩,连带着把个孩子也教得上不了台面,要我说,四小姐离了她倒好。”

      说完这话,又偷偷把眼去溜瞅一番大太太,见她闭着眼不语,也不敢再多言了,只在一旁轻轻地打着扇。

      以岭在老太太那边又说了会话便回来了。

      走在路上,只觉心里五味陈杂,方才借着老太太的名目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又陪着老太太痛痛快快地大笑一通,此时心里竟不知是释然还是解脱。

      会有这种心境,只因以岭连日来卧病在床,整天仰面默默垂泪,有时候直哭的喘不过气,也还不敢放声大哭,生怕招来口舌是非。

      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母亲存在的痕迹已无从寻觅。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一个姨娘,死了,就像化成灰一样,随风散了。

      所有人都自发地对与她有关的一切绝口不提,好像她从未存在过,这里谁也不曾见过她,否则,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冷漠?

      想到这里,以岭不免又湿了眼眶,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娘亲,你临走时女儿没能好好送您一程,现在又要强颜欢笑讨人欢心,只是不想再叫人欺负了去,是女儿不孝,但您放心,哪怕谁都把你忘了,女儿也会时时刻刻把您牢记于心,您若走的有委屈,也该托梦告诉女儿一声,纵使现在不能为您报仇,总有一天,也要叫那些害死你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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