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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的复仇者
傅红雪抱着叶开,身体因为寒冷而颤抖。
他宁愿中箭的是自己,无论他是死了还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都比现在要好受的多。
他遇到过的死亡都是见血封喉的死亡,干脆利落,手起刀落,只留给活人一片茫然。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那些还算不上死的折磨。真正的折磨是眼看一个活人身体渐渐变冷,呼吸逐渐停止,而你无能为力。
他忽然想到,流血过多的人是需要水的。他从未照顾过别人,所以他过了很久才想到这个问题。
这里没有水,只有雪。
雪可以融化成水。
但他的手太凉,雪在他手中捂了很长时间,融化的水还没有从指缝滴落的多。
他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但那并不算是个好办法。
傅红雪看着手中那捧雪迟疑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将那捧冰冷的雪含化在嘴里,然后扳起叶开的头,慢慢喂给他。
这个动作本来像极了情人间的亲吻,但他做的时候,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他只希望这个人还能再睁开眼,还能再和他说话。
也许他做这些,本就不是为了救叶开的命,而是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寂寞。
叶开还活着,身体依旧冰冷,但他已再也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
他竟然和叶开抱在一起,疲惫地睡着了,一直睡到天亮。
*
这个山谷里竟然还有一个小村庄。
小村庄本来也是寒冷而宁静的。村庄里的人不多,过得却还算富裕。
这里的土地虽然偏了些,但土壤很好,每家都有一座不小的谷仓。
这些粮食是来年准备卖掉的,谷仓往往都被封死,几乎不会有人进出。
傅红雪带着叶开躲在这里。
村里有大夫,可是他决不能去找大夫,因为那里一定已经被想要他们死的人盯住了。
所以他只能去厨房找点能吃的东西,至少不能让叶开在伤重致死前先饿死。
一根筷子掉到了地上。傅红雪弯腰去捡,忽然在黑漆漆的灶台后面看到一双眼睛。
做贼的时候看到另一个贼,场面往往是十分尴尬的。
另一个贼忽然开口道:“他怎么了?”
傅红雪道:“他可能快死了。”
另一个贼竟是个小孩。
小孩好奇地看着被放在稻草堆上的叶开,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傅红雪反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小孩道:“我想吃糖,但我娘说这两天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一堆人忌日,不能吃这个红皮的糖。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娘捉我来了。”
傅红雪眉头一皱。
这小孩虽然口无遮拦,但现在实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也不是替人教育孩子的时候。
小孩指着一个高高的架子,最顶上是一盒用红纸包着的盒子,他死活够不到那盒糖,又被傅红雪堵了个正着,只能藏到灶台后面。
傅红雪顺手帮他拿了下来。
小孩欢呼一声,道:“你原来是个好贼!”
傅红雪道:“我不是贼。”
他把一块远超食物价值的银子放在了架子上,他本就打算这样做。
小孩剥开红糖纸,嘴里塞着糖,边嚼边道:“那你在我家干什么?”
傅红雪淡淡道:“等人来杀我。”
*
下午时分,这个村庄里果然来了人,也的确是要杀傅红雪的人,却不是他想的那批人。
“傅红雪就是雪姑娘?”
“当然不是,雪姑娘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他模仿雪姑娘的手法,只不过是想瞒天过海,让人以为事情是雪姑娘做下的。”
“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
“无论谁遇到了他遭遇的事情,都会很想杀人的。他是被魔教公主养大的,又是个阴郁的跛子,不痛恨这个世界才奇怪。”
“叶开呢?叶开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怎么会跟他一起做出这种事来?”
“因为他中了蝶恋花,现在傅红雪说一,他就不敢说二。要不是有了这个帮手,傅红雪也不会起了动手的心思。”
“幸亏穿云堂少堂主徐犀昨夜失眠,撞破他们行凶的事,一箭射伤了叶开。否则再也没人能找到这两个人。”
叶开脸色依旧苍白。
他刚刚醒来,就听到了一个非常刺激的故事。
叶开苦笑道:“这是个合理的故事。”
傅红雪冷冷道:“不仅合理,而且很详细。”
叶开道:“难道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个故事?”
傅红雪道:“有一部分人相信就足够了。”
叶开叹道:“可惜徐犀还没那个本事射伤我。”
傅红雪道:“可惜现在无论你说什么,都是傅红雪说一,你就不敢说二。”
叶开凝望着他,忽然虚弱地微笑道:“我以为你会跳出去把他们的门牙打下来的。”
傅红雪道:“我没有。”
这桩案子也不是不可能翻案。但他们若在此时被限制住了手脚,就一定会有四桩喜事,带着四种武器等着他们。
傅红雪本不是个能忍受冤枉和陷害的人,但他竟然忍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忽然想通了,觉得偶尔被人冤枉一下也没什么。他忍着没有冲出去,是为了留下来保护叶开。
他没有说这一点,但叶开已明白。
叶开笑道:“看来你对我很是不错。”
傅红雪脸色又难看起来:“我只是今天不想杀人。”
叶开道:“难道他们已经包围了整个村子,而且已经在挨家挨户地在搜我们?”
这已是个不必要问的问题。
叶开道:“所以我们就算费力出逃,也一定会被捉个正着。因为你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搬走。”
傅红雪冷冷道:“好像是的。”
叶开表情一阵扭曲。箭上麻药的药效已经过了,现在他感觉好像有人撕开他的腹部,要把脾和胃一组一组掏出来,腌上做年货。
他叹了口气:“那我们还是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等人来捉好了。”
*
草垛里又干燥又暖和,最适合等人来捉。
脚步声正在靠近,来的是两个青城的道士。
据说青城的掌门被下了蛊后,每日含情脉脉地看着小他四十岁的徒弟。所以青城山只来了几个最核心的弟子,其余的都在盯着掌门,以防他做出什么有趣的事来。
他们是被女主人带进来的,那个农妇牵着那天偷糖吃的小孩,畏惧地看着这些佩剑的人。
他们一个一个草垛地翻了过去,很快就要翻到这边。
傅红雪握住了他的刀。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女人声音:“我家主子已经看过,这里没有人。”
那两个道士居然恭敬起来,道:“原来是河西盛兴钱庄。只是这间很快就查完了,我等……”
女人冷冷道:“主子说查过了,就是查过了。”
那两个道士一脸气闷,可也没多说什么,竟然忍气吞声地走了,那个农妇也牵着孩子,畏缩地走了。
女人这才缓缓走进来。
这个人竟然是那日山谷中被四喜埋伏时,站在马车外面的绯衣女子。
她依旧穿着很薄的绯衣,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冷。
等到那两个人走得很远了,这个女人才道:“傅公子,叶公子,主子有请。”
傅红雪从草垛里站出来,道:“你主子就在门外?”
绯衣女子道:“不算太远,请公子移步。”
傅红雪隔着谷仓的气窗看了一眼轿子,出门不超过三丈。
傅红雪看了一眼叶开,道:“他现在不能走动。我去,他留下。”
绯衣女子道:“主子说请两位一同去,两位就一个也不能少。”
草垛里的人忽然笑道:“你主子要杀我们?”
绯衣女子冷冷道:“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叶开道:“是她要杀我,还是我要杀她?”
绯衣女子道:“她要杀你们。”
叶开悠然拨开脸上的稻草,笑道:“既然我就要死了,当然不必去做不高兴做的事情。所以即使你杀了我,我也决不高兴多走一步的。”
他的脸色依然灰白,声音也衰弱得像只快死的老猫,但他的笑容却像早春三月的阳光一样。
绯衣女子却笑不出来,因为她的确想不到理由劝一个死人走路。
杀人者要不辞辛苦提刀上门,被杀者却可以舒舒服服躺着等死,如此荒谬,又如此合理。
她的脸藏在面纱下面,整个谷仓的人却都听得到她正气得磨牙。
傅红雪也笑了一下。
他淡淡道:“现在你已明白,我比他要好对付得多。如果你不想你的主子在杀我之前气死,最好让我一个人去。”
*
不出意外,门外已有四件喜事等着傅红雪。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四种分工的杀手在江湖上本是蚂蚁一样的角色,如果单独遇到,任何一个稍微有些名气的人都可以一只手碾死他们。
可就是这样一群武功低微的蚂蚁,生生啃掉了叶开半条命。
傅红雪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跟着绯衣女子走到了马车前。
他站在那,手中慢慢渗出了汗。
他想过挟持车中人,可现在绯衣女子却貌似随意地往那一站。这个站位没有任何攻击性,却严密地封住了所有他朝马车的出手的途径。
难道这绯衣女子的武功不比他低多少?
马车里的人好像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尖声开口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马车里的也是个女人,很年轻的女人。
她的声音本来应该像黄莺一样动听,可仇恨让她听起来像一个厉鬼,好像尸体都因为怨恨化成了脓浆。
傅红雪淡淡道:“你如果想说,自然会说。”
女人笑了,她的笑声和哭差不多。
“我本想直接杀你,可我要让你知道你是为什么死的……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
傅红雪道:“不想。”
女人又尖叫道:“为什么?”
她叫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值得愤怒的事情。
傅红雪道:“因为我能杀别人,别人也会杀我。我不必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你要我死,而我不想死。”
女人的手紧紧掐着软垫,她的指甲已把软垫上的刺绣掐下一条条丝线来。
她咬牙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傅红雪道:“有。”
女人愣了一下,恶毒地笑了:“你求我?你这种人,也有求人的一天?”
傅红雪平静道:“如果我死了,我求你救治叶开。我杀过很多不该杀的人,他却没有,所以我该死,他不该死。”
女人冷冷道:“求人难道不应该跪下吗?”
傅红雪脸已涨红,汗珠从他的额上慢慢滚下来。
他嘶声道:“那我不如求自己的刀。”
车里的女人凄厉地笑起来:“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杀他的。他虽然也该死,可我要看他活着受苦。”
车帘中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这只手水葱一样白嫩,玫瑰一样芬芳,仿佛每日都在仔细保养。
可惜四只恶俗的金戒指破坏了这只漂亮的玉手。
现在这只手马上就要发出催命的信号!
傅红雪的刀身已出鞘了一条缝隙的距离。
谷仓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我要是你,我绝不急着下命令杀他。”
车中女人忽然激动了起来,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叶开斜斜地倚在门框上,道:“因为你不想被该死的叶开用一把水果刀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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