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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下)
“Hand in your paper,don’t wait!Hurry up!if you want to cheat in the exam,I……”
“诶,十六题答案是多少?快点!”玉兰拿笔不停的在后面戳着云锦,讲台上的修女也是喋喋不休,整个教室弥漫着压抑的氛围,尤其是在要交卷子时你突然发现自己漏了一题。
“do……”
“什么?说清楚点儿……”
“是填do,D——O——do!”云锦觉得自己真是要吐血了,明明自己也没写完却不得不照顾朋友,何况自己也没那个胆子再埋头苦干一番。
“Hurry up!……”
“干什么呀!跟索债催命的一样,赶着去投胎呀!”玉兰手忙脚乱的写着,微凸的额头因紧张而渗出细细的汗珠。
“好了,你不要写了,我也没写完赶紧交了吧,省的弄成个作弊。”云锦心里乱乱的替修女收好了卷子,有些力不从心的渡回座位,“这下可惨了,我漏了一题,恐怕是……”
“是什么?你次次都拿第一,少拿一次也没什么关系。”玉兰还算满意的收拾着自己的文具,蓝色的布袋上红色的补丁格外醒目。“我说你这两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上次你和我们在十六铺走散可是吓死我了,你不会也吓住了吧?可我看你那天挺高兴的跑回来了呀,害得我还跑到你家哭着赔罪,当时你妈的脸都白了。”
“还好意思说,我是这辈子再也不去那里了。”
前天杜竟良送她到了巷子门口便离开了,云锦也没好挽留。她刚回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又是喊又是哭的,想着不会是二哥又出什么事吧?结果一进门就看到玉兰跪在她母亲的身前,整个人都哭成了泪人,母亲的脸色也是白刷刷的。大家看她进了门都怔怔的看盯着她,没一个人说话,反倒又唬住了云锦。后来解释了半天才把话说明白,自己也被家人好好教训了一顿。母亲发完牢骚后又开始问些关于杜竟良的事情,说是非亲非故偏偏人家帮了两次忙,怎么说也要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即使是大福大贵人家的少爷既然愿意三番两次帮助陌生人可见心底善良,定不会嫌弃自己家贫困,就算喝两口茶也是表达谢意。
云锦实在被弄得哭笑不得,违心的答应了母亲,可是杜竟良到底在哪儿,鬼才知道!
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无论成绩如何都是年后的事儿啦,现在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了。
“东西收拾好了吗?”玉兰站起身推了推发呆的云锦,有些想笑,“发什么呆呢!是在为考试成绩发愁呢,还是为了五天后的新年舞会?”
圣安女子中学虽然是个单一女子学院,又是个教会学院,但这里的收费相对低廉,所以一些经济适中的家庭还是能上得起,校风并不是太好。好在学校里的校董虽是修女,但授课的老师多是些普通人,有男也有女,如今世风渐渐开明很多学校都会有各式各样的交际舞会,在女同学们的强烈要求下,校方终于让了步,同意在阴历大年二十六那天开个新年舞会,自带男伴。
其实云锦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自己也找不来舞伴,要是怕苏丽丽她们嘲笑就干脆把二哥叫来充数,反正她不说玉兰不说,这个校园里应该也不会有第三个人认得出来。考试前一天,她脑子里只有三件事:期末考试、找到那个叫程子云的军官、好好谢谢那个杜竟良先生;现在考试完了,也只剩下其他两件了。
云锦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东西,心里是极度郁闷,玉兰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催促着,弄得干燥的空气更显得烦心。玉兰突然不知怎么又想出个没边际的主意,非要到校董办公室那边看梅花,说那里的梅花品种多还开得盛。云锦只好耐着性子不急不慢的跟了过去。
“我说你能小声点儿吗?这里可是那些老尼姑的地盘儿,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摘她们的心肝宝贝,非要拧了你的脖子不可。”玉兰就是个不会安生的主,本来说是来看一眼就走,现在又突然要摘一支送给张生,害得云锦不得不提心吊胆的为她把风。
“快了快了,别急,我摘两支,也分你一支。”玉兰天生豪爽,小时候便喜欢跟着胡同里的男孩子们爬树掏鸟窝打弹弓。记得她们相识还是因为一只快死的小麻雀。当时玉兰用弹弓打伤了一只刚出生的小麻雀,正好被云锦给碰着了,云锦说她“残忍”,她便生起气给了云锦一拳,后来两个人打成一团,再后来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其实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比如缘分。
云锦生平只打过一次架,那便是小时候和玉兰打得那场。
“接着——”玉兰手脚简洁的摘下梅花,准确的扔给把风的云锦。她笑嘻嘻的看着云锦,云锦本是很紧张,可是看到美丽的梅花便有些情不自禁,她本能的低下头去闻一闻花里的香味,紫色的花瓣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显得格外娇艳,云锦的面颊也因这奇异的颜色染成了绯红,低垂眼角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老书上的工笔画美人,一种由内而外的古典美洋溢在周围。玉兰呆呆的望着,突然觉得原来大家都长大了,小时候那个表面乖乖想法却极端诡异的小女孩好似在一夜之间出落得如此清秀迷人。如此看来时间流逝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也不是件坏事。
“你看什么,赶紧过来!”云锦早已抬起头看着一脸呆滞的玉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你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是,云锦,我发现你变漂亮了……”
“真的?”云锦心里美滋滋的问着,一点也没有谦虚害羞的神情,“我不是一直都很好看吗?现在才发现?”
“对对对,是我眼拙。我看你还是不说话的好,不说话还给人留下个‘无限遐想’,一开口就吓倒一片了,怪不得找不到舞伴。你二哥可真可怜!”
“你说什么?……”云锦没好气的拿梅花枝砸她,艳丽的花瓣就如冬天的雪花般随着微风飘散开来。
“哎呦……”两人闹得正欢,突然都觉得脚下一深,还来不及眼神交流就一起摔倒坑里。
“Are you crazy?”主管校风的凯瑟琳修女就好似会变身似的,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的水泥地上。凯瑟琳修女是个混血女人,整个人臃肿不堪又脾气恶劣,谁要是犯事犯到她手里,那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暴躁的性格使她在学生之间很不受欢迎,大家偷偷给她起了个“人肉炸弹”的外号,在同学之间流传很是广泛。
此刻这个“人肉炸弹”简直是个随时会引爆的手雷弹,大家都知道只要她开口说了英文,那必将大难临头。
“凯……凯瑟琳……凯瑟琳修女……”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玉兰,她一听到凯瑟琳的声音脸就变了颜色,脑子里早已是一片空白。
“修女……”云锦也是吓得不轻,她扶着腿软的玉兰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心里不停的犯嘀咕,“我们……我们……”
“你们简直是太大胆了!竟然敢摘我的梅花!”这个修女也不知是怎么自称为“上帝的女儿”的,看来天主教的那种隐忍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脾气,这也是云锦和玉兰为什么不信奉天主教的原因。
“你们知道她的意义吗?就算是拿来世界上最好的品种我也不会换!你们……你们……”凯瑟琳脸色骤变,越想越气,要不是有客人在屋里,她早就顾不上什么矜持破口大骂了。
“我要用校规好好惩罚……”
“凯瑟琳修女?”一个男子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询问的语调听起来格外让人舒心。
云锦脑子里嗡嗡直叫,可是当她听到男子的声音时心里突然一阵平静,原本发胀的脑袋也冷静了下来。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好像……
“是你?”程子云有些意外的指着云锦,语调还算平和,但还是透出一丝不解和欣喜。
“程子云……军官?”
他显然没有想到云锦会知道他的名字,更是好奇的看着她:“你……是这里的学生?”
“恩。”看见那熟悉的白色手套,云锦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悸动,她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只是很渴望这双白色的手套,和手套的主人。
“你,认识他?”玉兰看着云锦有些发红的脸颊,一副不可思议的瞅了瞅程子云,“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将校呢大衣的主人?”
“啊?”云锦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只能木木的点了点头。
程子云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看了看云锦手中的梅花,意识到了凯瑟琳修女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有些想笑的开口为两个吓得半死的女孩子讲了情,凯瑟琳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罚她们在新年舞会上端盘子,又愤愤的瞪了她们一眼,和和气气的告别了程子云。
云锦和程子云并肩坐在廊子上,看着玉兰“葬花”——这也是凯瑟琳修女的惩罚之一,作为主犯的玉兰不敢不从。
“没想到你会认识我们的校风主任,看起来还挺熟的。”云锦笑着看着玉兰葬花时愤愤不平的模样,这个丫头真是活该,办了错事还不反悔,嘴里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
“那是你的好朋友?”程子云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指了指玉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起来很不服气呀!”
“别理她,她就是这样,心里不平衡。”
程子云只是笑也没说什么,突然两个人又没了话,沉默的尴尬再一次降临。
云锦觉得自己心脏跳得可真厉害,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却不得不找到话题缓和一下气氛,毕竟难得见到他一次,自己是那样渴望见到他,很想进一步的了解他。
“你的大衣……”
“你的油纸伞……”
两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口,声音汇在了一起。玉兰闻声悄悄的偷看他们,两人间的尴尬看起来格外默契。她偷笑着转过了头,继续埋头干活。
“我……”两人再一次同时开口,彼此相视一笑,可是心里都忍不住泛起阵阵涟漪。
“我是想说你的将校呢大衣还在我那里我一直想还给你又找不到你今天见到就太好了。”云锦抢先一步一口气说完了话,小脸被憋得通红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程子云看着她着急的模样笑意就更浓了。他只是摇摇头缓缓的开口:“我也是一样,即然这样我就送你们回家吧,顺便取回大衣,不过你的伞在我住的旅馆放着,明天我有一个会议,所以只好后天还给你了。”
“恩。”云锦点头答应着,“又要麻烦了。”
“不麻烦,我乐意!”玉兰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渡到他们身边,没心没肺的大声喊着,看好戏的样子一时间弄得云锦下不来台,又气又羞的站起了身跑着追打她。
程子云看着跑远了的她们,心里异常的安静。他突然发现雨后的这几天竟然持续有美好的阳光照耀。
还是那辆半旧的黑色梅赛德斯-奔驰轿车,阳光下的黑色看起来有些斑驳。树上随风飘落下来的黄叶稀稀拉拉的,只是沐浴在阳光中的军装男子看起来那么耀眼,似乎他的存在不应和这种衰败联系起来,或者因为有他的存在,衰败的景色也不再衰败。
程子云没有随云锦进屋,只是静静的立在车旁。这次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少了司机的聒噪,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好好的看看云锦的背影。多年的军旅生活和政界的尔虞我诈使他身心俱疲,所以原本性情温和的他渐渐开始习惯沉默与孤身一人。这点倒是越发像杜竟良了,他有些自嘲的想着,原来杜竟良也是一个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习惯有无数只眼睛紧盯的他们只有在孤独中可以安心的睡去。
云锦磨磨蹭蹭的走进里屋。她似乎很不情愿的把大衣从衣架上取了下来。她有些恍惚的坐在床上,轻轻地抚摸着熟悉的面料,今天还给了他以后就再也碰触不到了!他会如约的来给她送伞吗?看得出来他是个繁忙的人物,怎会记得这些小事?今天他能先认出她已经是个天大的惊喜了?袁云锦,你还在期待着什么?就算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如约在后天送来了油纸伞,即使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留他吃了顿粗茶淡饭,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会离开,也许会回到北方去!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刻的云锦也不管什么礼仪不礼仪的了,她只想多和这件大衣呆一会儿,同时也可以使他在门外多等一会儿,毕竟他们现在只隔着一面墙罢了!
她努力的甩甩头,想甩掉自己的留恋。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北平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非常喜欢听尚小侠的戏,非他不嫁,后来就嫁给了照片。这会儿自己是不是连嫁大衣的荒唐想法都有了?!云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尽量褪去了一脸不舍,强装出好兴致走了出去。
“给……”云锦干脆的把大衣递给了程子云,可是她始终没勇气抬头看他,只是一个劲儿死死盯着大衣,“还是要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是我先撞到的你,应该我说对不起。”
“嗯……程军官,哦不,程师长,不……程军长……”云锦越说越没底气,突然发现自己连怎么称呼他都还不知道,就要和他永别了。
程子云看着低着头的云锦,面色依然缓缓,可眼神中流动着一股清泉。他没有了主意,他本是个事事胸有成竹的人啊!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心烦意乱?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程子云心里和云锦一样想尽量拖延着时间,想在贪婪的享受一会儿共处的时光。
“啊?是那天晚上我听别人这样叫你的。”
“恩,你父母不在家吗?”
“今天是期末考试,课结束的早,我父亲应该还在学堂,母亲应该去买菜了吧。”
“……”
“你后天会把伞送到我家来,是吗?”
“恩。”
“你住在哪家饭店?”
“国际饭店。”
“……”这次换作云锦沉默了,她知道她想问得已经问完了,还有什么别的借口拖延时间呢?她强忍住泪水抬起头,这样使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清澈动人,“那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你一定很忙,我不能再打搅你了,快走吧。”
程子云没有反驳什么,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舍不得。可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见过两面,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共同……
“好,我后天中午这个时间来还伞。”
云锦冲她明媚一笑,顿时化解了所有的阴霾,“路上小心些。”
“好。”车门被无情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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